等苏玖回到家时已将近二更,公婆住的东屋死一样的沉寂,西屋的灯仍然苍白的亮着。宝柱从没露面但显然彻夜未眠。地上,到处是砸碎的家什和苏玖的化妆品。陪苏玖回来的胖二丫只到门前就退避离开,这种事劝解安慰都是无从启口的。炕上三个孩子仓惶四顾提心吊胆,见母亲与何玲进屋都噤声不语满脸慌张。苏玖明白她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就是泡在青龙河里也洗不净漂不白了。在狐村也许永远都抬不起头头来,世俗的眼光和无聊的唇舌下是没有强者的。宝柱把酒喝干瓶子踢翻晃荡着拉开立柜的门,把苏玖叠放整齐的衣物掏出来摔在地上,怒喝道:“你走吧!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也丢不起祖辈给的这张脸。还有你,”他怒斥跟随苏玖左右的何玲,“你们一起滚到老苏家去,永远别回来!滚!滚!滚!”宝柱手指门外声嘶力竭的驱赶。苏玖的心病凉彻骨,十几年的夫妻又能怎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到头来没有容你的家,更没有爱你的人。她打起精神毅然推门离去,没有拾捡一件衣物。屋内响起女儿一声声喊“妈”的声音,苏玖的泪水“刷”的流下。苏玖深情地回首无情闭门熄灯的家,又慢慢蹒跚的走开。家,你是倦归的港养伤的床吗?你是起航的帆疗痛的药吗?不是,都不是,我成为流放的罪人注定了寂寞的跋涉。
苏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力量再走下去了,极度的伤心和伤神令她的两条腿软的像要瘫倒。她在摸索短墙,或者能有一双温暖的手支撑她摇晃的身体。但是何玲只是默默地冷冷的跟在身后,苏玖隐约的感觉到一股沁人心骨的寒冷和仇恨在身边漫延。终于,苏玖如一棵虫蛀风摇得树轰然败倒在路边。“只要再绕过这道弯就是父亲家,我该如何去面对老父亲呢?又如何恬颜再生存下去呢?我成为所有人的罪人了!”苏玖茫然自责,放弃努力站起来的欲念,一味的萎缩困顿下去,任何玲千呼万唤苦苦哀求。无奈何玲放开拽拉苏玖的手,飞快地跑去姥爷家求救。阴凉沉寂的秋夜里,只有这一家的灯还在静悄悄的温暖的亮着,老人是否在吸着烟袋坐等天明?门没有插,轻易的被何玲推开,那条叫“黑虎”的老狗窜过来环绕着她低吠。屋门大开,想起苍老和缓的呼声:“火儿,你回来了吧?爸正在等你,被褥都给你焐热了。”何玲想哭,她忍不住哽咽道:“姥爷,玖姨犯腿疼病了,倒在路上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你快去看看吧!”苏泰闻言疾步去寻找女儿,嘴里迭声追问:“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咋老毛病又犯了?”此时,苏玖正趴在路边垂头丧气颓唐无力,似一个破落的乞丐,仿佛天和地都抛弃了她。苏泰心疼难过的搀起女儿让何玲扶定,他背转身努力蹲下:“来,火儿,老爸背你回家。”霎时,苏玖在泪光中倒转往昔。十五岁那年家里太穷,为了抵御刺骨的寒风暴雪,她不得不跟着父亲与姐姐去抠生产队被雪捂在地里的苞米杆,每天都要扛回大背的苞米杆尖子风干取暖。那段岁月里,父亲掩藏火热的激情老老实实的活着。无论被下放到这里时,他曾有多么豪壮的梦想和远大的抱负,只能尽付于这东北寒冬的肆虐和生存的苦斗。正是那噬骨的冰冷让苏玖病倒,两条腿到膝盖都钻心的疼痛如群蚁争啮。就是父亲,背负她四处求医问药风雨无阻。今天,依旧是父亲在她跌倒的时候不倦的唤她。苏玖心头一热含泪说道:“爸,火儿对不起你,给你丢脸了!”老父温和的抚慰:“傻丫头!爸明白你。你一定要记住,人啊!没有爬不过去的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知道吗?”苏玖点头,她扶助父亲的宽厚肩膀,颤抖着站直身体:“爸,你扶着我吧!我还能走。”一边一个左右搀扶,三个人慢慢往家挪蹭。
黎明隐现,月光如古井之水凄凄洒落村庄,半天的云影似飞扬的丝带划过寥廓的星野。村路上,苏玖似负壳的蜗牛缓缓而行。她好想哭,好想酣畅淋漓的在天地间嚎啕一场。但是,转头看到身边的一老一少,才明白自己是没有权利放纵悲伤和懦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