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秦山,下临孔林,据说林中有石碑刻有上古一位睿智圣人曾植树于此的经历,从此其弟子皆持树来种,许多德高望重的夫子也常到此林缅怀圣德,时间一久,孔林面积渐有数百亩之阔,林内不生荆棘,从无刺人之草,荆州历代诸侯若有失德之时都有上山植树之传统,于是便将此处誉为圣德之林,再往上修筑有一庙,名曰承德寺。尉迟逸辰拾级而上,走向寺庙正殿,正殿之前已经聚集了他很熟悉的大臣。
庙堂之上,面对上古圣者的金丝楠木雕像,以及萦绕在殿中浓得化不开的熏香烟雾,他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
刚回到荆州。他的弟弟,尉迟乐骐早在上午就被父亲召见了,而他却等到晌午时刻才得以召见。父亲喜欢爬秦山,一是喜欢逛那孔林,还有就是喜欢到这寺庙来祭祀这位上古圣人。他在有生之年都不曾相信过任何神佛,在他看来,只有圣人的智慧才是值得崇拜和信仰的。他看见他的父亲此刻正在低头和弟弟交谈什么,面露着笑容,待他一脚跨入正殿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之时,那慈爱的笑容转瞬间就不见了,他面无表情的俯身问安,礼数无懈可击,可是他的父亲还是颇有微词。那么多年的训练,他已经无所谓了。
“逸辰,我已经听你弟弟和众大臣们说了这次的行动。拿到九鼎,还有必要烧毁九宫么,你在这点处理上还是太急躁了。”
他看见父亲摇摇头,耳鬓的白发在即使在烟雾中也清晰可见。
他恭敬的回答道:“想要名正言顺的迁都,只有烧毁九宫,责任已由女皇下诏嫁祸于西凉,待军队整顿妥当,我们就要拿下西凉十五郡。”
他的口气,没有丝毫情感,眉宇间的沉稳之气,无论是谁来看都不觉得是急躁。看见殿外大臣们赞同的点头称赞,荆州侯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面色更加阴郁。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出征带上你弟弟。但是要保护好他周全,这是你这个哥哥的责任。各位都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多呆一会。”说罢转身不语。尉迟逸辰领命,深深向他的父亲鞠了一躬,旋即大步走出大殿。
尉迟乐骐把玩着自己胸甲上的系绳,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开口道:“大哥也真可怜,那么多年为咱们荆州在外巩固疆土,却总得不到您的半句夸奖,哥哥这次做得那么好,为什么你就是不愿夸夸他呢~”
荆州侯缚手抬头凝望着雕像。却道:“乐琪,说道建功立业你不如你哥能干,但是每次出征我都让你站上前线,你可知道原因。”
乐琪哈哈一笑走到殿门前,回头道:“真是可笑,哥哥才是嫡长子,再说我对美人尚有些欲望,对江山天下可没有任何兴趣,你不如就成全了哥哥吧。”却见父亲没有再回头,他悻悻的耸耸肩膀,转身离去了。
老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叹尽天下一切可叹之事。他的心思,连至亲的儿子都不能体会。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悲剧的事情吗?
尉迟逸辰回到自己的住所,换下戎甲,卸下兵器,换上一套黛青色锦缎长袍,走到庭院,已经入夜,天空繁星点点,不知不觉来到偏院,此处外围有重兵把守,是女皇的歇息之处。他屏退左右,步入庭院,水榭亭阁蜿蜒尽头,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着薄衣,双脚****,一面划着清澈的池水,一面靠在圆柱旁望着天空的星辰喃喃自语着,走到女子背后,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浅淡却能清晰的闻到。
“不去伺候女皇,却跑到这里偷懒?”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倒是有些赞赏这个女子的闲适。
彤宇听到有人问话,她转过身,看到的竟然是尉迟逸辰。而他似乎看到是她,也吃惊不小。
“将军这身便服真好看。”两人在短暂的尴尬中,彤宇率先打破僵局道。
“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他选择廊柱的另一头,缓缓坐下,同她之前一样,仰望着星空。
“她们都被凉欢不知道带到何处去了,说是特训吧。他总是嫌那些侍女做得不够好,其实她们也挺辛苦的。”
“陛下这会子到挺会体恤下人,若您早一些幡然醒悟善待黎民百姓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
“我既然已经是荆州侯的阶下囚,就没必要再叫我陛下了,就叫我彤宇怎么样,这是我的本名。”彤宇不想再谈论女皇的所作所为了,她已经从凉欢那里知道许多女皇之前的暴行。有些就连她都想象不到,一个帝王竟然能荒淫无道到这样的程度。但是她既然来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就要用自己的办法,试图着挽回这个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彤宇?我记得你的小名叫晁歌。”看着她素雅的脸庞,浅淡的微笑,没有一丝架子的对话内容,赤脚玩水的孩子摸样,确实很难和那位传说中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女皇联系起来。
“既是晁歌,也是彤宇,你就当我落下这皇位之后,想重新做人吧。”他微微一愣,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星空。
“你在看星星?”
“嗯。对,但是也不是单纯的看星星。”彤宇指着天空中布满的星星道:“所谓九天。东西南北中,各有星辰代表,星辰若有异动,所指之地势必有所变化,冀洲乃九荒中心,昂币之间为天街,流为冀州,此时木星照耀上空是乃吉兆,尾翼指想西面,虽有大劫,但必定能逢凶化吉。荆州在中央偏北,东井鬼星,散为荆州,接着是华阳黑水为西凉州,钩钤星别为魏都,它们的运行轨迹对于荆州,西凉,魏都将来的命运走向都具有指导意义。”她一面解释着,一面指着星空她所指的星星。
“你懂象纬之术?”他今晚,真要对眼前这个曾经的九荒皇帝刮目相看,在九荒的历史上,曾有一位圣贤,不仅是懂得带兵打仗的将才同时也是精通象纬之术的大家,然而象纬之术只有少数占星术士掌握着,谁掌握着这些占星师便意味着掌握着天下的局势的变化趋势,可惜现在留存的占星师多半是骗财或者半路出家,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稍懂些的人才都没有,怎么就在这一刻,她这一番聊天之谈,却叫他好吃一惊。他好奇,如果真如她真的在乎这九荒的百姓,既懂得这象纬之术,为什么不好好治理国家,反而让它就这样陷入困顿之中,他有些愠怒,然而他却平静道:“你既然懂得些术法,可从星象上遇见自己没落,诸侯并起,战火荼毒,生灵涂炭的情形?”
她转眼愣愣地看着他。唇张了张,最终也没能出声。
“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乱世已开,这天象没有哪个星星可以告诉你,既成之势如江河溃堤要如何阻止吧。人的欲望和野心,一旦时机一到,就再难收回了。”尉迟逸辰直起身,冷冷的看着她,似乎将她难言的苦衷看做是对现状的愧疚,却无法理解她此刻所为。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错铸成,我愿承担后果,可是也请将军相信我现在真的不希望各洲开战,导致百姓陷入政权斗争中去。你可愿试试我的办法,避免战乱,这个皇位我并不稀罕。”
尉迟逸辰薄唇展露微凉的笑意,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若不是他亲自将她从皇位上请下来,便真的不是晁歌,他认识了十六载的那个冷酷自私的女皇,她在他眼前若是做戏,那真的要骗过他了。
也是了,他又怎么会相信我,我不过是个待废的皇帝罢了,彤宇自觉好笑,自己是什么身份,敢跟他要求这些。
“西凉,你想跟我去?”半晌,她听到他这样一问,抬起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抱臂打量着她。
点点头,她沉下目光。
“那便带你去。”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
她睁着眼睛,暮然抬头。
就在两人对话之时,水榭之后的竹林中,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当看见尉迟逸辰和彤宇贴得紧时,那双眼中所散射的杀意,连躲在一旁偷听的凉欢都察觉到了。再让这杀意蔓延开去,恐怕要连他的位置都暴露了,于是他朝水中扔了块石头,那人察觉附近亦藏有人,立刻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