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常感忧郁的日子里,孙在路出现了,让我心中已经冰冷的太阳,瞬间又有了光芒,阳光穿透一层层云和雾,落满我心房。
孙在路告诉我,他是个正宗的二逼青年,听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很有信心,很有气势,何止二逼青年,三逼都不止。
这句话是孙在路后来跟我说的,其实自从见到孙在路的第一眼起,我就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对我说出这句话,不是我未卜先知,是他的二逼气质,从骨子里往外渗,成排山倒海之势,直奔于眼前,想不未卜先知都很难。
第一次见到孙在路,差点把我雷爆掉,他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老虎钳,站在一个硕大的木箱前,表情雄赳赳,眼神恶狠狠,特别是那撮五五分的胡须,活脱脱就是一个日本人,我对日本人一向没好感,越是没好感,越是能遇到,遇到之后怎么办?一个字—跑。
“等一下。”‘日本人’突然对我说了话,说的还是中国话,而且说的还不错。
我转过身来,转身的动作很慢,很有气场,我不想在一个‘日本人’面前丧失了我是一个中国人的脊梁,我把头抬起,把目光抬高,高过了他的头顶。
“兄弟,你是哪里人?”‘日本人’竟问了我这样一句话,我突然感觉这个‘日本人’好亲切,好有人情味,如若其他日本人都像他一样,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的美好。
“原来是老乡,原来是老乡。”‘日本人’眼里的光舒展开,五五分胡须朝两边翘起,活脱脱像是一个弥勒佛,只是这个佛祖有点黑,不过这都跟我没关系,黑不黑是‘日本人’的事,跟我有关系的是我不是他老乡,他是哪里的?他是岛国的,我怎么可能会跟他攀亲带故。
“老乡,帮个忙。”他指了指跟前的大箱子,又指了指身后的小凳子“箱子太高,我够不着,帮我扶一下凳子,就几个螺丝,很快的。”
看着‘日本人’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帮他扶一下吧,谁让咱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呢?
‘日本人’踩了上去,差点踩到我的手,几个螺丝晃晃悠悠,一直卸了五分多钟,三百秒里,我有三百个念头,每一个念头都是想松开手,摔他个粉身碎骨。
“谢谢你。”‘日本人’从小板凳上下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这个笑脸真的有点像老乡,憨憨的,暖暖的,带着一种力量,让我突然间又对他有了亲切感,于是自觉不自觉间,竟对他说了一句“小日本,你的中国话说的真不错。”
他愣住了,大大的笑僵在了脸上,像是被谁狠狠抽了一巴掌,那表情那模样,很委屈很无辜,委屈的表情看着我,全部的动作都在对我说“兄弟,我不是日本人,真的不是日本人。”
我笑了,他看到我笑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拍了一下我肩膀“兄弟,你真逗。”拍完用手抓我,用肩碰我,就差没用嘴亲我,真的是,二逼青年欢乐多,三逼青年乐呵呵。
这一次之后,我们就熟了,甚至都有点熟透的危险,人跟人之间真的很奇妙,有的人认识了三年,还不如有些人认识了三天,来的亲切,来的自然,这一定有某种缘分在里面,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去知道,现在这年代,缘分很少有人会再信。
“领导好。”刚走到公司大门口,孙在路就大声冲我喊,正在打瞌睡的保安听他一声喝,猛地站起来,冲着我立正敬礼,目光追随我而去,那一刻,国庆大阅兵时的那个镜头突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站在敞篷的红旗汽车上,挥舞着手,沉稳而有力的说“保安同志,你辛苦了,我代表我自己,会永远记住你。”
孙在路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都是‘领导’‘领导’这样称呼我,我开始不让他这样称呼我,这个‘领导’太年轻,太年轻就会太高调,太高调就会太招摇,可他不听我的,还是这样叫来叫去,后来我就索性不管了,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说实话,每当听到‘领导’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挺爽的。
作为回报,我也给他起了个外号,不应该叫外号,应该叫称号,起这个称号,花了我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问他“你真的和我一样大?”
“真的和你一样大。”
“真的?”
“你不信?”
我又看了看他那张脸,那是一张被风吹的变了形,被雨打的散了架的脸,这张脸上养过花,栽过树,种过小麦,插过水稻,要不是那撮五五分胡须还显得有精神,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一张二十七岁的脸,七十二岁还差不多,不过我信了,他脸上那抹呵呵的笑让我信了,这抹笑无论放在哪里都年轻,于是我就叫他‘年轻人’。
‘年轻人’很听话,很配合我的工作,干的又快又利落,每天都有一百次想要提拔他的冲动,可我这个‘领导’说了不算,即使我不能提拔他,他也会很高兴,他的骨子里有那种欢乐的气质,野火烧都烧不尽。
一天中午吃过饭,我从‘年轻人’呆的休息室外走过,听到了他响亮的呵呵声,我感到很好奇,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正在全神贯注玩手机,完全没有看到我进来,他的背靠在椅子上,双脚搭在桌子上,双腿不停晃啊晃,脸上的表情飘飘欲仙,我于是更好奇,偷偷走到他身后,看到了他手里的手机,看到了手机里的游戏,游戏的名字叫贪吃蛇,他的两只手快速按着键,嘴巴张的大大的,恨不得把里面的蛇都吃了,我在他身后站了十分钟,那条蛇至少撞了二十次,每一次撞的不是他心疼,撞的是他呵呵的笑声,我只是很难懂,一个只要玩上一遍就会吐的游戏,怎么会让他这么高兴?
“年轻人。”我叫了他一声,这一声有点太温柔,他没有听到。
“年轻人。”这一声大了好几倍,他听到了,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冲我打了声招呼‘领导好’,招呼过后,继续玩着手中的贪吃蛇。
一分钟过后,他突然不玩了,把手机放在桌上,于是我问他“怎么不玩了?”
他想了一秒钟,然后告诉我“人,不可以太贪心。”
“人,不可以太贪心,但是蛇,可以啊。”
“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他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又拿起了桌上的手机,嘴里喃喃着“这次让蛇多贪点,反正它又不是人,我也跟着过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