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猛喜欢和我在一起,这里的在一起只是和我在一起走路,没有别的意思,用张猛猛的话来说,跟我走在一起的感觉像是走在了熠熠生辉的星光大道上,不是他是明星,是他的旁边站着明星,至于旁边的这个明星像谁,张猛猛从来都不跟我说,只是对我讲,有明星站在他身旁,他也觉得跟个明星一样,我会看看他对我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整张脸像被熨斗狠狠烫过一样,散发着七色彩虹的光,嘴角的笑蹦到了脸上,烫的滋滋响。
我想问一下,你们凭什么说数理化好的学生就不幽默?
至于张猛猛的长相,该怎么去形容呢?有了,那就是猛,到底有多猛,你可以想象一下历史老师在课堂上叫张猛猛时的腔调,以及几十双火山喷发般的眼睛,这腔调这阵势,怎一个猛字招架得了?
和张猛猛在一起,总是有种快乐的感觉,这种快乐不是张猛猛给我的,是我发自内心的,这种快乐不牵强,不做作,随时随地,想笑就笑,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即使沉默,也能懂得,但是这种快乐注定是不会长久的,因为时间会过去,因为我们会长大。
“你在几班?”
“一班,你呢?”
“十班。”
“我会在北大等你的。”
“我也会在清华等你的。”
“北大和清华离的远不远?”
“不远,就像从一班到十班一样。”
我和张猛猛同时笑了,这种笑声又让我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我和张猛猛坐在体育看台的台阶上,仰视着漫天的繁星‘声泪俱下’:
“要分班了?”
“要分班了。”
“我也选文科。”
“还是我选理科吧。”
“你的政史地那么好。”
“你的数理化不也一样。”
“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你这么猛,不在一起我会少做很多噩梦。”
“也是啊。”
张猛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进夜色深处,没有说话,没有回头,我坐在那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感觉刚刚坐在我身旁的不是张猛猛,而是郭敬明,正在那么这么的忧伤着,不就是分个班嘛,我还没当回事呢,他却当真了,别忘了,你可叫张-猛-猛啊。
分了班,最直接的一个结果是见面次数的减少,从先前的每分每秒,到现在的每天,每周,甚至每月,每当看到张猛猛曾经呆过的那个位置,就会想起张猛猛解析数学题时的情形来,只是这样的想起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很快便被沉重的学习任务所淹没,能够留在脑海里的只是偶尔的一次遇见,每次遇见的时间通常都不长,因为他忙,我更忙。
高考的结果对于我和张猛猛来说,一个是折戟沉沙,一个是战死沙场,连个来埋我们的人都没有,我和张猛猛能做的只有抱头痛哭,相互****着伤口,这种同病相怜的安慰没有一点用,只能让伤口更疼痛。
哭泣过后,张猛猛选择留下来,他要再拼一年,他要上清华,我却带着那张三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离开了。
一年以后的寒假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聊了好几句以后才知道是张猛猛,这一次,我终于上了他的当。
一年不见,张猛猛的体格又健壮了不少,若不是他哭着喊着对我说他复读了,他复读了,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体格就是复读复出来的结果,可是再想想,既然身体这么棒,那高考成绩也应该和身体一样。
“我早知道就不复读了。”
张猛猛的这句话把我一下卡在了半空中,他说出的这句话和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他又失败了,我突然觉得,他比我要可怜的多,我只是败给了我自己,他除了败给他自己以外,还败给了我,因为他的两次失败,我都是见证者,我见证了他的失败,他的奋起,他的失败,还会见证些什么?
“还要复读吗?”我的声音很低,我都不能保证张猛猛能听得到。
“不复读了。”张猛猛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响亮。
“不上清华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却笑了,两只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瞳孔里有着两道迫切的光芒,两道迫切的光芒像是在告诉我,什么拼搏,什么清华,都去它的吧,此刻的他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他是真的不想上清华了吗?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深冬的风很冷,整个街上天寒地冻,张猛猛的眼睛里却闪着两道绿绿的光亮,像是我去年背着包去大学报到时的情景一样,三百六十天以后,终于换成了他。
“以后每年回家,我们都要见一次。”张猛猛突然对我说。
“好。”我想了一下,说出了这个字。
自此一别,很少联系,我和他不是同一所学校,不在同一个城市,更不是同一个专业,让我们找两句相同的话来聊,还不如让我们直接见个面容易,可是见面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见,又不是没见过,还见什么见?不过每年春节回家,我们还是要见上一次,因为这里,有我们共同的经历。
一年不见,张猛猛变的健谈了很多,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他学的竟会是理科?可事实就摆在我眼前,由不得我不相信,我看着张猛猛,其他两位同学也看着张猛猛,看着他精神抖擞,滔滔不绝,他恨不得把每天发生的事都讲给我们听,我会听着,也会突然插上一句“猛猛,你的普通话讲的真好。”
他会突然停下来,脸先变红,右手使劲拍在大腿上“哎,又说顺嘴了。”
“没事没事,猛猛讲普通话最好听了,我最爱听猛猛讲普通话了。”其中一个同学说。
“就是就是,我也是,我也是。”另一个同学随声附和。
张猛猛看着我,正想开口对我说,我却抢先一步“猛猛,我也爱听,你讲普通话。”
‘刷’一下,张猛猛的脸红成了西天的彩霞,表情别别扭扭,嘴巴张开了又合,合上了又张,想说点什么,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口,最后支支吾吾,终于弄出一句来“我,,我都不会说话了。”
我一直都在憋着笑,这一次,再也没忍住,其他两位同学刚刚喝进嘴里的水,全都喷在了张猛猛脸上,张猛猛沐浴着寒冬腊月的阳光,一身的凉爽。
这次见面是成功的,因为我们很快乐,以后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一样,每次还是张猛猛在讲,方言混合着普通话,绝对是一场震撼耳膜的听觉盛宴,只是张猛猛讲话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张猛猛的故事一年比一年少,张猛猛变了,变的越来越沉默了,是什么在改变着他,仅仅只是时间吗?
“抽一支吧?”张猛猛递给我一支烟,我看到张猛猛的两只夹烟的手指已经被熏黄,那曾是一双解析高难度数学题的手指啊,现在却被一支支廉价的烟烧的千疮百孔,昔日的机敏与聪慧也被燃成了灰烬。
我点燃了那支烟,越抽越难抽,抽了两口之后,便一把扔在了雪地里,烟头沉进了雪里,烟蒂也跟着慢慢向下沉,寒风吹来,雪花涌起,重新填满那个空缺,不留一丝痕迹,我和张猛猛随后从上面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