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亮又回到储蓄所上班了。说来也巧，张家坊储蓄所就是以前吴卉呆过的那个所。这所里加文亮就只有三个人，所长周梅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柜员邱萍，是丽丽的同学。像这样的小储蓄所已经不多了，上班第一天，周梅玉说：“小徐，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轮流到我们所来。”邱萍说：“老徐，徐丽丽现在在干什么，我好久没见到她了。”文亮说：“她在私企给人打工呢，”说完这话，心里有些感慨，一晃怎么这些玩过家家的小孩子们都全长大了。文亮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年邱萍和妹妹在楼下玩耍的情景，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女孩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储蓄所这几年业务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不是过去单纯的存款、取款这么简单了。除了存、取款之外，代发工资、社保、低保，代收电费、水费、电话费，代售保险，各种名目繁多的基金及理财产品，加之这些年撤消了一半的网点，使得像张家坊这样的小储蓄所的业务还挺忙的。文亮原以为到张家坊是来养老的，没想到一天到晚也是办不完的业务，一天坐下来，还蛮熬人的。
下班回家，坐在公交车上，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文亮从心里理解了吴卉当初在这边上班时的心情了，为什么她要想办法跳出去了。在这样的偏远所上班，就好像是处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也许今后几年都是干着同样单调乏味的工作。更让他气沮的是，身体也不争气，颈椎与肩部一阵阵地酸痛。这其实并不奇怪，那些长期在柜台工作的一线员工都有这种职业病，文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吴卉把女儿接回家来，做了饭等文亮回家。文亮到家已经是七点多了，吴卉问：“第一天上班还好吧？”文亮说：“还行。”就问女儿幼儿园好不好玩，女儿就眉飞色舞地讲幼儿园的事情，孩子的天真笑容缓解了他心头的烦恼。吃着饭，吴卉说：“这个月又下任务了，每个人两万元的保险，十万元存款。”文亮说：“这些当官的，就怕我们老百姓好过了。”吴卉说：“你可以去找你那些同学想想办法，你上回不是说你有个同学现在混成大款了。”文亮说：“那个同学跟我关系一般，再说好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求人这也不是我的风格。”吴卉说：“那有什么办法，现在不都是这样。而且这回行里要搞一个末位淘汰，排名最后是要待岗的。”文亮说：“这都是谁出的馊主意，纯粹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怪不得现在案子出那么多。”吴卉还要说下去，文亮打断她的话：“领导，咱不谈工作好吗？再说下去我吃饭都没味口了。”吴卉笑笑也就没再说下去。
晚上，文亮独自在书房里抄唐诗。他喜欢暂时沉醉到古人的诗歌中去，来获取心灵的片刻宁静。猴子来了个电话，说是明天有个小型同学聚会，让文亮去参加。文亮说：“你还有这心情，现在跟同学聚会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猴子说：“不是我发起的，这回是曹大蟒发起的，这小子这几年发达了，自己开了个工厂，听说赚了几百万了。”文亮说：“我就不去了，现在的聚会大多是有钱、有权者在同学面前炫耀的时机，没多大意思。”猴子说：“别扯淡了，无非是一起吃顿饭，人家酒店都定好了，不去不好。我已经通知哄哄了，他都答应了。咱哥仨也可聚一聚。”文亮说：“好多同学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来了。”猴子又说了时间、地点，文亮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下了班，文亮直接打的去到猴子说的“潘王府酒店”，下车时在门口看见一女的正从一辆轿车中下来，好像是同学刘云。文亮看她的时候，那女的也看见他了，说：“老徐，怎么不认识了？”文亮笑了笑说：“你好，刘云。”刘云说：“还行，能叫出我的名字。”文亮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图书馆跟丁莹一起嘀嘀咕咕扎着两根小辫的小姑娘来，跟眼前这个中年妇人完全对不上号。进门的时候，门口的礼仪小姐一起鞠躬说：“欢迎光临”，上楼的时候，文亮问：“丁莹没跟你一起来？”刘云说：“我跟她好久都没联系了，尹茂林死了你知道吧？”文亮说：“知道。”刘云说：“丁莹后来又找了个男的，带着孩子跟那男的一起去了广州，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两人走进一个超大的包厢，看见已经来了有上十个同学，很自然的按男女分成两堆，都坐在沙发上喝茶、嗑瓜子聊天，一台电视正在放卡拉ok，猴子正拿着话筒在唱歌。文亮过去同大家打了招待，就坐到哄哄边上问：“最近忙什么呢？老也不出来玩。”哄哄说：“忙什么，忙着养家糊口，哪有你们公家人清闲。”文亮看曹大蟒比原先胖了许多，正在跟同学讲他的创业使，说话依然是磕磕拌拌。文亮拍了一下他的肚子说：“老曹，你这肚子吃了什么，像充了气的气球。”曹大蟒说：“老徐，你你也别、别说我，你比、比我强、强不了多少。”
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文亮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男同学都有点腆胸叠肚，女同学都在向黄脸婆过渡，再没了年青时的青春飞扬了。酒桌上曹大蟒俨然成了这群人中新的焦点，大家纷纷向他敬酒，说一些祝他生意兴隆，发大财的吉利话，乐得老曹脸上冒着油光。猴子看他得意的样子，对刘云说：“刘云，你要把老曹看紧点，没听人说，男人一有钱就学坏，老曹现在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刘云撇了撇嘴说：“他敢。”曹大蟒忙说：“咱咱、不搞社会上那一套，赚钱都都、上交老老、婆婆。”一个女同学问：“曹友亮，你到底是交老婆还是交老婆婆。”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不停地有人出去接电话，似乎每个人都很忙，往往谈着谈着，手机响了，谈话只得中断。文亮坐在那里只是闷头吃菜，曹大蟒说：“老徐，你、你也说说这、这些年怎怎、么样？”文亮说：“我的生活太平淡了，一个银行的小职员。混饭吃而已，没有你那么风光。”曹大蟒举起酒杯敬酒说：“来，喝喝一个，希希望、你你、在银行步步、高升。”文亮跟他喝了，心说：“高升是没指望的。”酒桌上的气氛始终闹不起来，也许是每个人的变化都太大了，让大家有一种疏离之感。哄哄又起身要先走了，说是要接夜班的车。又有两个女同学要回去了，曹大蟒挽留不住，说：“年青人四、四处游、游荡，中中、年人回归家庭。”
文亮和猴子一直坚持到最后，猴子拿着话筒唱以前的老歌，文亮坐在一边嗑瓜子。剩下几个同学围着曹大蟒闲聊，后来大家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这才一起走出酒店。外面已经天黑了，文亮和猴子想打的，半天也没看到一辆出租车。猴子说：“往前面走一段吧。”于是两人沿着路边往前走，文亮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曹大蟒倒发起来了，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这个曹大蟒追着我屁股后头问大于号、小于号怎样区分，我给他讲了他也记不住，我还想这人真笨，没想到人家现在混好了，我们还在底层挣扎。”猴子说：“这都是命。当年要说尹茂林混好了我没意见，这曹大蟒能到今天这样我也是没想到的，只能说这家伙运气好。”
两人走到路口，正好有辆的士空车开过来，猴子就招手拦了下来。上车猴子问文亮聚会的感受，文亮说：“跟我想像的差不多。”猴子说：“我觉得有点失望。”文亮说：“这样的聚会本来就不能抱太大的希望。”说着两人都沉默下来。很快猴子先到了，他说了句：“有空电话联系，就下车了。
文亮对司机说：“师傅，去老虎头。”那司机冲文亮一笑说：“小徐，还认得我吗？”文亮借着路边的灯光，看这师傅四十上下年纪，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的胡茬，文亮说：“咦，你不是方向东吗？几时开上出租了。”方向东开动车子说：“开出租都好几年了，怎么样，你还在银行混？”文亮说：“可不是吗，我除了数钱，也不会干别的。”方向东说：“在银行其实也挺好的，像是进了一个安全的笼子里，不用风吹日晒，可以衣食无忧。你帮它干活，它给你发薪，想想也不错。”文亮说：“现在银行可不比以前，光是每个月任务都压得人抬不起头。”
方向东又问了以前银行里同事们的一些情况，文亮在回答他的时候才发现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袁小胖现在是一家支行的行长，金钟买断回家了，江志勇是去了机关，张玲家庭出了变故等等，平日里自己身处其中，还不觉得，现在向一个十年没见的人讲述时，才发现时间的力量真是惊人的。方向东听了说：“我虽然离开银行这么多年，但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当年真不该一时的贪念，走错了一步。”文亮问：“你现在还炒股吗？”方向东说：“没炒了，那玩意儿也不是我这样的人玩的。现在其实也挺好的，每天拉活挣钱，再不想发财的事了，发财其实也要命啊！”
到地方下车，文亮给他车钱，方向东不要，说：“小徐，你要给钱就没意思了。”文亮也不勉强，冲他拱一拱手，下车回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