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太扯回飘远至十七年前的思绪,嘴角仍是笑意不减,他十七年前的决定再过十个十七年,再过一百个十七年,他也不会后悔,他扪心自问:这是老来得子的幸福?
耳后传来冰冷的言语:“二十四个时辰后,一个活蹦乱跳的李逐仙就该醒了,在此之前,我可没有那份闲心在这里等待,不如我瞅个时间去沧海下的气莲池瞧瞧。”
李长太问此语如遭雷击,似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扑起来便要咬人,可是接下来的一席话便教其瞬间熄了火。“若是你这个老道士再不离开此地,我可真要去沧海下瞧瞧了。”
姬行兴瞬时没了踪影,空落落的洞穴中,只留下在池边伫立的李长太,以及池中修炼的李逐仙。既然姬行兴有言在先,李长太乖乖地离开了无名风。
待李长太在长长峰落脚后,莲云池边诡异般地出现了姬行兴的身影。此时莲云池水已闹腾不休,然而莲云池内的碧绿荷叶却舒展如常,只有不见了几朵粉红莲瓣的身影。
姬行兴在水边伫立良久,终究是从其衣袖内甩出一条已鱼鳍化翼的红鲤,他有些不舍,但还是将红鲤扔向池中,不乐意道:“便宜你这小子了,但话又说回来,倒是遇见你小子,是我捡了个便宜,我要的不多,就一朵白瓣气莲,你的那些师伯师叔们,应该再不舍得,为了你也会割下一两块肉吧。”
红鲤在一株莲花下戏水了三圈后,便在姬行兴指点下甩了甩尾巴,飞入李逐仙嘴中,见李逐仙似意犹未尽,姬行兴作势朝李逐仙脸上啐上一口,而后潇洒离去。下一刻,便出现在气莲峰上。
返回长长峰的李长太前脚进门,后脚便有一个年轻道士踱步尾随。鬼鬼祟祟推门后,便是见到正襟危坐的四师叔李长太,他亲热的叫唤一声,见李长太似有不悦,他赶紧移至师叔面前,做出一个战战兢兢地模样,楚楚可怜地说道:“四师叔,我知道你厌烦我言仲溪,但也请您体谅体谅师侄一颗思念逐仙的心。逐仙下山已有五年,武当上下都甚为思念,您说我们不找您这个当师傅的问去,我们还能去问谁。”
随后,言仲溪挺了挺胸膛,可是见到李长泰不耐烦的模样瞬间又萎了几分,他神秘兮兮道:“这次来,我可不是替我自己问的,而是替我师傅问的,那掌教师伯也是念逐仙念的紧。”
李长太正要将言仲溪扫地出门,却无奈苦笑了一声,满不乐意道:“我还以为这师侄一个劲的骗我,只是狐狸借了老虎的威风,没想到今个儿还真是真老虎来了。”
只听见门外细碎的脚步声,一身白雪遮掩的魁梧汉子毫无礼节的推门便进,他抖落掉身上的积雪,洪亮的嗓音笑声不绝:“四师弟,这次你可错怪了我这个徒儿了,这不我这个师兄来赔不是了。”
李长太嘀咕道:“我看赔不是是假,来兴师问罪是真。”
言仲溪忙错开位子让王大斗坐下,自己则在一旁恭敬侍立,两位长辈的调侃他可插不上话,免得被批成小兔崽子。
只见王大斗从其眉毛上拈下几粒未曾抖落的雪花,并没有扔掉,而是直接塞进嘴里,不禁嚷嚷道:“今个儿的雪花可真是劲道,冷冽程度尤胜去年,仲溪,你去为师屋前的竹林上给师傅去捣弄一碗来。”
言仲溪对王大斗这个怪异的癖好无甚办法,只得应声离去。
王大斗在李长太屋中瞎作乎几句后,便提出雪夜赏雪乃读书人的雅兴,山上雪胜山下雪七八分,如此时节,不如秉烛夜游,挫挫山下读书人搔首弄姿的神气。
下一刻,武当山纵横相接的山道上,便见一魁梧一消瘦两个老头,却只听见一个猛虎咆哮的声音,青衣白发倒也衬景。提着一个红灯笼的王大斗走在前边,李长太一声不响落在后头。
王大斗在雪夜中心情似乎颇佳,望着满天的飞雪诗兴大发:“一百多年前,有一位诗人描述雪花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不得不佩服这个读书人的想象力,想我王大斗浸淫诗籍一甲子有余,只能作出团团大雪如鹅毛的下乘之句。师弟,你嗓子好,不如给师哥吟咏一遍白雪歌如何。”
只闻山中有歌声嘹亮,然歌却仅有六个字:王大斗,白雪歌。嘹亮的行歌声震的千树万树的白雪掉了一地,如梨花散了一地。王大斗见此情景,似是见到了千树万树梨花落的景象,倒也不去计较这个师弟的打趣。
山路上的道士们早已司空见惯,这戒律师叔的雅兴可是年年到了风雪夜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仿佛在自己身上见到了读书人的影子。风雪弥漫的山道上,不时有几个道士凑几出热闹,王大斗越是意气风发:“修竹,修松,修梅,你们能看出戒律师伯身上的读书人气息,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们犯了事,师叔一条一条数落开去,决不轻饶。”
不知不觉,两人行至气莲峰下。王大斗乘兴之余,无意识往气莲峰顶望了一眼,不禁诧异道:“气莲峰五年不见灯光,难道逐仙那小子回来了?不行,我得亲自上去瞧瞧,若这小子悄悄回来,也不跟我这个师伯说一声,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不行,我得教训教训他去。”
李长太闻言心头一紧,连忙搀住王大斗的手臂说道:“大斗师兄,逐仙尚未归来,只是师弟念叨着逐仙也该回来了,便让小道童点了灯火,驱驱屋里的霉味儿,省得逐仙回来说我这个做师傅的把他忘了。”
王大斗懊恼道:“还是师弟想的周到,你瞧师兄这脑子,尽想着如何约束弟子了。走,咱们接着赏雪去。”
两人正欲转身离去,却见气莲峰山道上下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道童,这小子的眼光何等敏锐,隔着老远便朝李长太叫喊道:“师叔祖,山上的客人,徒孙儿照顾的很好。”
王大斗立时丢了灯笼,朝小道童奔去,一问明缘故,当即傻了眼。怒气冲冲朝李长太兴师问罪而来:“师弟,咱们山上何时多了一个白衣白面的小生,你做事可不地道啊,连我这个师兄都想隐瞒,是不是连掌教师兄你都瞒着。若是普通的香客也就算了,随便安排一个住处也说的过去,但是霸占了逐仙的屋子,其中可是有隐情。不行,我得上去看看。”
只见小道童眼前一花,王大斗便不见踪影,山路上只剩下无奈的一老一小在淋着雪花。小道童眼角有些歉意,但李长太温和一笑,说道:“不怪你,该知道的,总要知道的,只是早晚的问题。我还想着晚个两天,等自己弄清楚了点情况,再说与众人听的。”
小道童正准备说话,却见自己被师叔祖拉着急退十丈远,脚尖刚着地,便见一个肉球从山峰上砸将下来,山道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小道童忙奔上前去一探,坑里的原来是二师伯祖。
王大斗从坑里爬起来时,嘴上骂骂咧咧不停:“这小杂种,瞧着人模人样的,脾气却比我还坏,老夫我还未曾言语,便被其一掌扇下山峰,师弟,你给我评评理去,在咱武当山的地头,也敢如此撒野。”
小道童目瞪口呆,那个不喜言语的大哥哥竟如此凶悍,连脾性最坏的二师伯祖都不放在眼里。当他把目光移向四师叔祖,只见李长太两手一摆,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可把小道童乐坏了。
李长太和颜悦色劝慰王大斗道:“师兄,师弟奉劝你一句,别去惹峰上那人,你别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算你拉上整个武当在他面前也讨不得半点好。再说了,那年轻人可是逐仙的救命恩人,虽然脾气差点,光凭这一点,也值得咱武当山好吃好喝对待。”
王大斗一时稀里糊涂:“就这坏脾气的年轻兔崽子还是咱逐仙的救命恩人,”他一拍脑袋道,“既然逐仙的救命恩人已经上山,那么说来逐仙也在山上了。好你个长太啊,你还瞒了多少事。”
李长太苦笑道:“师兄,不是师弟有意隐瞒,只是师弟到现在和你一样一头雾水,如今我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逐仙确实已经在山上。逐仙在山上这件事,你也先不要与师兄弟们说,等我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定去和你们言说清楚。”
王大斗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追究:“师弟,等你弄清楚了,就与我们说一声,师兄就不去管了。”
正巧此时,言仲溪端了一盘白雪飞速奔来,但见师傅的狼狈样不明缘故,而王大斗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往嘴里塞了一把白雪,便领着言仲溪离去。
李长太望了眼灯火中的气莲峰,便携着小道童离去,随即,气莲峰灭了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