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己国的国姓是慕，国君叫慕景止。慕景止很年轻，仅有三十岁，但在位已经五年了。他风流俊雅，是这个时代的“四大美男子”之一。四大美男子中，两位生于拈琴国，一美飞向拈琴国的国君，另一美则属于拈琴国的军神。而第四位生于蜀桃，其实是一位女子，她是这个战国时代唯一的女国君，因其相貌美艳，而气度不输男子，故有此美誉。
但慕景止在继承王位一事上并非顺风顺水，庸碌寡为的上一代君主慕无序在选择继承人一事上犹豫不决。慕无序并不是一位明君，他重情好色，耳根子软，唯独生了一副好皮囊。
正因为他好色，便多了好几位与之朝夕相处的妃嫔。正因为他重情，妃嫔在他耳畔说一句，他便听一句。因此他在立储的主意上，全无主意，只在那几个争风吃醋嫔妃的计较中。
但不料这场明争暗斗地争权戏码最终却在悲剧中落幕。当时的慕景止在起己国宫廷内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慕无序的众多子嗣几乎被屠戮殆尽，只留下了慕青鸾与慕纸鸢这两位公主。
慕无序在此刺激下，郁郁而终。临死前，也只是叮嘱或者说是乞求慕景止，莫要让两位公主华丽的衣裳染上血腥。由此说来，慕景止的君主之路并不光鲜，其脚下，是殷红的鲜血，是累累的白骨。
但慕景止却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不贪念声色犬马，不荒废国政，他是有野心的。他梦想着有一天经由他的手终结这个多国割据的战国时代，无论是懒畜，还是拈琴，抑或是蜀桃猛获都应消散在历史的烟尘当中，这天下有他一位君主就够了。
他曾经说过：“寡人所思所行，皆奔着千古一帝而去。”
就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君王，在仲山国与雄奇国的兵戈中，他与拈琴国一道趁火打劫，拈琴灭了雄奇，起己灭了仲山。起己抢夺了百余座城池，但还远远不够。
起己宫廷中有一形状奇特的湖泊，似极了一个酒葫芦，名曰瘦湖。瘦湖上通向湖心的木廊被漆成朱红色，斗折蛇行，延伸出一二里，直至湖心。湖心上有亭玉立，亭里有两人相对而坐。
坐于上位之人，锦衣华服，姿容煞是出色，自然便是起己国的君主慕景止。而下位之人，面貌清癯，耄耋年纪，发须似雪，穿戴却如江湖之人。
这个老者叫苟苍，是起己国上一任君主慕无序的贴身扈从，是起己这一任君主身前最大的功臣。在当年的宫廷政变中，正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从幕后走到台前，选择了韬光养晦的慕景止，方成就了如今的局势。
亭里两个人正在谈论宫里宫外的一些事情，就像在谈论一些家常轶事。只听慕景止说道：“这个湖心亭原来是有帘幕的，可遮住大半光景，是我那荒淫无度的父王弄的。当年他拉着一两个妃子，兴致来了，就放下帘幕，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我不喜欢这样，这不是一个治政勤恳的君主应该做的。所以我命宫女撤下了帘幕，并且把这当做一件隆重的事情来做，就是要给宫里宫外的人传达一个信息，我这位君主与上一位大不一样了。”
苟苍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
慕景止似乎对苟苍的沉默习以为常了，也不介意。他继续说道：“听说宫里最近出了一桩怪事，在我父王死了五年后，他的一位嫔妃却意外怀孕了。为妇而不守节，本来该给她一个十分难堪的死法，以儆效尤。但我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一位大臣戏说这位嫔妃的肚子里满满的都是对父王的思念，那我就成全了她的相思之情，给她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苟苍，若是你得空闲时，就代我捎一条三尺白绫给她。至于与她偷情的那个男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苟苍回到：“老臣记住了。”
慕景止又对苟苍说道：“听说武当山的郦生闲老掌教死了。”
苟苍惊讶道：“老臣还没来得及回禀，未曾想王上先知道了。王上派我盯着武当山的事情，我一刻也不敢松懈。就在两天前，山上有消息传来，郦生闲掌教寿终正寝。且在昨天，又传武当立了新掌教，是个叫齐焉的，是老掌教的三师弟。”
说起武当山的老掌教，慕景止似在努力记忆他的样貌。半饷后，他才说道：“嗯，那老头子我见过一面，是一个瞎子，不过还挺慈祥的。未曾想这么快便死了，不，已经很久了。”
苟苍说的就详细多了，只见他侃侃说道：“当时先王犹在，王上也不过十一二岁。鬼使神差下，先王忽然来了性子，说要瞧一瞧起己朝廷已不闻不问几百年的武当山。于是，就凑出这么一遭儿。”
慕景止笑道：“却不料想，自掌教谢天机后，三百年未见响个屁的武当山，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无意间捡了一个大宝，拾了一个今生有望证道飞升的小道士李逐仙回来。不过，这恰是我愿意重新审视武当，再一次捡起这段朝廷与之断绝两百多年香火情的缘由。”
苟苍疑虑道：“郦生闲掌教一死，那我们先前与他的约定可还作数。万一新掌教不认，又会多一番波折”慕景止却摆手道：“大可不必顾虑这个。无论何时，土地上最大的地主都是朝廷，江湖上的门派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他们在地主面前愿意奴颜卑膝还两说，但再不济也不会违逆我们的主意。其实他们心里透亮，再高门大户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飞的再高，也逃不离朝廷这天大的囚笼。郦生闲不敢，难道齐焉就生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苟苍探询道了。你和管事的太监去说一说，选几件奇巧的物件捎上，莫太寒碜了，反而让别人看了笑话。顺道把我的两个妹妹也叫上。”
提起两位公主，苟苍紧绷的面庞顿时松弛下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话中终于有了一些活气，“纸鸢公主早就嚷着要去武当山玩耍了，而青鸾公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估计她的心也早飞上山了。”
慕景止抱怨道：“这两个小妮子平时对我这个当哥的爱理不理的，但对武当却有一股天生的亲近之情，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但苟苍却深知其中五味，他怅然道：“当年宫廷的腥风血雨，不该看到的，两位小公主全看见了。不该听到的，两位小公主也听见了。莫说王上你了，就算是老臣我，在她们心里也只是一个屠夫罢了。”
慕景止半眯起狭长好看的眸子，沉重道：“纸鸢，青鸾我的两个亲妹妹啊。如果生在寻常百姓家多好，那样就可以不经历那场宫廷血腥，对我这个屠夫哥哥就不会心怀偏见。”
但话音刚落，他的气势陡然一变，下一刹那成为了冷酷的枭雄。他冷冷道：“但既然生在了帝王家，就不应小家子气。那些不该看的要看得，不该听的要听得。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也要咬牙答应得。身为公主，做一个提线木偶就好了。”
苟苍闻言心有戚戚焉。两位小公主是可怜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金玉罢了，但自己亦好不到哪里去。身在帝王家，伴君如伴虎，料不准自己哪一天就可能被当做弃子抛弃。上位者如果足够冷酷，便不会顾及你曾经创造了多少价值，而是你还有多少价值可以压榨。
但苟苍是忠心的，对君主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慕景止的眼睛和耳朵。面前这位国君可能未曾注意到的事情，他会一一提及。只见他身子微微前躬，上秉道：“王上，纸鸢公主似乎对那个叫李逐仙的小道士怀有淡淡的情愫，这可不是好苗头。”
慕景止闻言爽朗一笑，却不在意道：“李逐仙？武当山？确实值不起这份天大的嫁妆。但李逐仙既然要为我出力，给他留个念想也是好的。至于纸鸢，即使她再不乐意，终究还是要听我这个哥哥的。”
王宫上空，乌云忽聚，一场春雨骤然落下。慕景止站起身，在木廊上恭敬侍立的两位宫女立时上前，细心为其整理衣冠。更有几人冒着倾盆大雨簇拥上前，打开了黄稠质料的宽面大盖伞。
慕景止望了苟苍一眼，示意一起。但苟苍婉拒了他的好意，独自在亭中沉思。而慕景止便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离去。
湖面上涟漪肆意绽放，湖面下锦鲤时而相拥时而分离。苟苍静静地望着，他抬起头，视线似乎穿过了重重雨幕，寻到了巍峨的武当群山。
苟苍淡淡道：“郦生闲掌教，前几次去，你身子骨可还健朗着呢，怎么说死就死了。我上一次去，可是与你约定好了，我想你应该也对新掌教齐焉说了。我这一次上山，可不能空手而归了。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只是向你们武当山讨要一个李逐仙罢了。你们会愿意的，不是吗？”
苟苍离开之后，湖上重新归于空寂，只闻雨声淅淅沥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