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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寿礼是本故事书

谭必久

汤传友是“传友公司”的董事长,离他的60岁生日还有大半年,两个儿子就张罗着要给老爷子好好祝寿,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拿出个既喜庆又让老爷子高兴的寿礼。

汤传友是这么个人,他家财万贯却很节俭,口头禅就是骂别人“烧包”,也就是败家子的意思。

老大老二为此好几天没睡好觉,终于有了个主意,以写公司历史的名义给老爷子出本书。没想到这次老爷子竟很爽快地答应了。

说写就写,老二马上联系了出版社,谈好价钱,签了合同。出版社立即派了一个叫石安的助理编辑来。石安刚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心想,写这样一个民营企业家还不是小菜一碟,没想到与汤传友见了面,他的心里竟没了底。依他原来的想象,能办这么大公司的人,一定是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没想到汤传友个子矮小,讲起话来东扯西拉,而且还很吝啬,石安与他见面十分钟就领教了。石安抽烟,汤传友的秘书专门在茶几上为他放了一盒,没想到石安刚抽第二支时,汤传友就为他算了一笔账:一个月抽600元的烟,一年就7200,十年72000,他说:“小伙子,你抽50年的烟,就相当于烧了36万人民币哟,这还没算利息。”石安哭笑不得,这才明白这盒待客的香烟为什么发硬。

这还不说,石安问他现在有什么感想,汤传友说:“一天到晚哪有这么多想法,做好生意就不错了。”说着,他向石安伸出手来,问,“你看,我这只戒指怎么样?”石安见这只戒指起码有古时候的扳指大,中间还镶着颗比围棋子小不了多少的宝石。他想,农民企业家就是喜欢显富,忍不住说了个五万的价。

谁知汤传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告诉你吧,两千不到,说起来好笑,那次我带司机到上海办事,逛到金行,司机是个烧包,二话不说给老婆买了只一万多的戒指,我想我经常与那些老板见面,他们都戴着戒指,我也买一个凑个热闹,选来选去,就买了这只。当时司机还笑我小气,结果你猜怎么样。回来后,公司里的人都说我这戒指好,样式好,足金。司机老婆戴着戒指上班的时候,大家看了都说她的戒指样式不好看,成色不足,气得回去同司机吵了一架,司机告诉他老婆,我的戒指价钱还不如她的价钱零头多时,被他老婆骂得狗血淋头,死也不相信。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看没这个道理,不信你去琢磨。所以你不要认为我能闯到今天这一步,连说的每句话都能发财。”

回到出版社,石安向责任编辑老方诉苦,老方安慰石安,世上没有理想化的人物,别看他是个大企业家,日常生活中其实都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叱咤风云的豪举哟。

石安说:“您不知道,他讲起话来扯南山盖北海,我问他经营有什么诀窍,他却讲当年卖鸡蛋的事。我听得都要打瞌睡。”

老方问什么卖鸡蛋的事,石安就讲了一遍。汤传友没发家之前,从农村往城里贩鸡蛋卖,当时他们一起卖鸡蛋的有好几家,偏汤传友的鸡蛋卖得快。这事在众人心里简直成了一个谜。石安忍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汤传友笑眯眯告诉他,卖鸡蛋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让婆娘给顾客拿,自己从不摸鸡蛋。他婆娘的手很小,鸡蛋在她手里,不是就显得大了吗?

老方听完,呵呵大笑,连连说:“这个人不简单,难怪能创下这么大的公司。”石安说:“我看没什么,他讲的尽是些鸡毛蒜皮,没一件让人肾上腺素上升的事。”

老方说:“看来,你是前不久写那篇报告文学写顺了手,心还没收过来。这样吧,你不管他讲什么,都给我通通记下来。”

既然老方发了话,石安也懒得多想什么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就在汤传友的办公室,安心听他讲。有一次,石安问他:“您发家以后,有了这么多钱,就没漂亮女人找上门?您动过心吗?”

石安以为他会尴尬,谁知汤传友笑了笑,又扯起他老家有个什么“望夫岩”的事,说是有个外出做生意的男人,留在家里的老婆天天站在山头守望丈夫,最后变成了岩石。丈夫发了财回家,见老婆变成了岩石,大哭一场,将赚来的钱放在岩石上,也变成了石头。

那一次,因为下雨,石安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小时,一见面,他就连连道歉。落座后,石安还没拿出采访本,汤传友却主动开口,讲起了自己的一件往事:

那是汤传友生意刚刚起步的时候,有一次,他与人谈妥了一笔生意,对方同意他第二天上午九点去签合同。第二天上午,汤传友早早驾车上了路,没想到半路车抛锚了,他只好又搭出租车,谁知没开多远,的士司机要加油,在加油站又耽误了,加上路上一堵车,眼看时间要到了,他想给对方老板打个电话,偏偏手机又忘了充电,想借司机的电话打,可号码又记不住,结果晚到了一刻钟。没想到就这一刻钟,对方竟不同意与他签合同了。那老板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他说:“我这批货有严格的送货时间,你要是耽误了,肯定也会同今天一样,强调这个那个客观原因,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从加油站跑过来的话,也不会晚点。更何况,我怎么相信在谈生意之前连手机都不充电的人呢?

讲完这件事,汤传友说:“你看,我现在只要是去较远的地方办重要的事,汽车都要细细检查一遍,身上总是带一块手机的备用电池。”

听完这话,石安不免有些尴尬,汤传友忙对他说:“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说你,我正好想起这事,说给你听听。”

石安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可以说颇为了解汤传友的德行,这老头说是说,心眼倒不坏。不过,有一次他竟也喊石安“烧包”,着实让石安气了一回。那天汤传友不知怎么有了兴致,要陪石安吃饭。吃就吃吧,他见石安鸡骨头没啃干净就扔了,忍不住就说了句:“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是有大文化的人,也是个烧包。”就在石安目瞪口呆的时候,汤传友给他讲起一件当年的事——那还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农村的政策时松时紧,汤传友为了与镇长拉关系,想送他一只鸡,为了巴结镇长,他将鸡杀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鸡屁股、鸡脚都砍了,好让镇长拿去就下锅,谁知镇长竟当他的面把鸡扔到院子里,恶狠狠地说正好喂狗。汤传友回家后怎么也想不通,后来,还是一个朋友告诉他,镇长最喜欢吃鸡脚,不是常说“鸡朝前扒,猪朝后拱”吗,他吃鸡脚是想升官,你送一只砍了脚的鸡给他,不是埋汰他升不了官吗?

汤传友讲完,石安忍不住问他,“那您吃鸡脚是为什么呢,是多发财?”汤传友用啃得精光的鸡爪点着他说:“我是见不得浪费,你这个烧包。告诉你,这件事可不能写到书里啊!”石安打量着他,心想,堂堂的大老板,净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这本书怎么写得下去哟!

一个星期后,石安将一本厚厚的采访本扔给老方,算是交了差。老方翻了几页,却如获至宝。不到半个月,老方就完成了20多万字的书稿,石安一看,老方的写作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按汤传友发家的过程,用他自己讲的故事和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串了起来。最后定书名的时候,老方说准备定书名为《汤传友的经营故事》,真是土得掉渣!石安拿他没办法,也就懒得去争了,再说,他也没对这本书抱多大的指望,能不堆仓库就阿弥陀佛了。

半个月后,老方告诉石安,《汤传友的经营故事》要印第二版了,而且一印就是十万册,石安不相信,老方说:“你不相信?去发行部看看吧。”

石安说:“这我就弄不懂了。”老方说:“我开始也闹不懂,后来才明白过来,我是在故事二字上下了工夫,你想过没有,汤传友有个什么特点?”

石安一脸茫然:“他有什么特点,我看就是一地鸡毛。”“你啊,以为人人都是刘邦项羽呀。你还别说,我的一个朋友,拿到这本书就没撒手,一口气看到夜里三点钟。后来我对他说,汤传友这人虽有点吝啬,人还是蛮可敬,他反问我,他哪里吝啬,他的第一笔外贸大单,还是靠你说的吝啬赢来的呢。”

石安记汤传友的故事太多,一时没想起来,老方问:“你忘啦,他与人竞争同美国人做生意那件事?”

经老方一提醒,石安哦一声想了起来。那确实是汤传友的第一笔外贸大单。当时,还有另一家实力更雄厚的公司也来竞争,美国经理先去那家公司考察了几天。美国经理接来后,汤传友先是带他看了生产车间,又带他去乡下看了原料基地,吃饭无非是让公司食堂的厨师做些本地特色菜。当时参加接待的人都暗暗叫苦,听说对方公司为了这次接待花了十来万,吃的海鲜都是从广东空运过来的。可汤传友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几盒托人从省城宾馆买来的古巴雪茄。考察结束,美国经理将汤传友的翻译请出门外,关上门,这老外竟讲出一口还算听得懂的汉语,让汤传友大吃一惊。他说的话更是让汤传友喜出望外,他同意这笔单给汤传友做。美国经理说,通过两天的考察,他认准了汤传友的公司,他们不做表面文章,很坦诚。美国经理还耸耸肩接着说,美国人不喜欢背后讲人坏话,可不得不说,那家公司接待的这几天,天天都是游山玩水,搞宴会,可真正到车间考察的时间还不到1小时,他不喜欢。更让他不高兴的是,那些人以为他不懂汉语,竟当面议论他,喝酒的时候商量灌醉他,好让他签合同。他在这边考察时,看到汤传友在车间与工人打招呼拍肩膀,他很高兴,说汤传友让他想起在加里福利亚农场的爸爸。说到最后,他还赞赏汤传友的细心,给他及时准备了他最爱抽的古巴雪茄,因为他带来的早抽完了,而又不喜欢抽香烟,尽管那家公司为他准备了两百多元人民币一盒的高级香烟。

想到这里,石安笑笑说:“也确实不简单,他身上发生的事讲起来就成了故事。这些故事对做生意的人还真有启发。”

老方说:“对呀,你想想,生活中除了少数专业人员,谁会天天研究概念的东西,只有故事最感染人,影响人。如果要我总结的话,那就是故事拥有永恒的力量,你想嘛,假如我们将汤传友身上的故事全拿掉,我再能笔下生花,写出来也没人看。”

仅仅一个月,《汤传友的经营故事》上了全国经济类图书月排行榜,前后又加印了一百多万册,老方和石安成了出版社的英雄。

不过,最高兴的还要数汤传友,他一下成了名人,他的公司也一夜之间成了著名大公司。他60岁生日那天,专门派车来接老方和石安去喝酒,他的两个儿子与两人一见面,就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就你们写这么一本书,比我们花几千万广告费还要厉害,我们公司现在的业务都排到后年了。这可是我们送老爷子最好的寿礼。”说话间,给老方和石安一人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喝酒的时候,汤传友将石安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亲自给他夹菜,笑眯眯地说:“你怎么将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东西都写到书里了,好多人都上门来与我叙旧,害得公司天天只能接待他们,生意都快做不成了,你这个小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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