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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摸骨鉴画

李洪文

清朝末年的北京城,有个山西老客拿着一张明末大画家崔子忠的《三闾大夫吟咏图》,找到了石坊斋老板谭签。这消息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北京的收藏界:崔子忠和陈洪绶齐名,被人合称南陈北崔,可南陈的作品多有传世,特立独行的北崔,真品却是难得一见。

北京城中的几个鉴定行家被谭签请到了石坊斋。他们看完这幅《三闾大夫吟咏图》,有的点头说真,有的摇头说假,那个山西老客气得一跺脚,嚷道:“我认识你们京城中的一位奇人,这就去把他请来说说画的真伪!”

过了半个多时辰,山西老客扶着一个手持拐杖的盲人走进了石坊斋。这盲人六十上下,足穿黑布鞋,一身青衣,胸口还打着一块补丁,看似十分潦倒,可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刀疤累累的脸上神色凛然。这个瞎子谭签熟悉,他就是鼓楼街有名的摸骨先生公孙过。他的摸骨神相虽然冠绝京城,可他懂得鉴定古画吗?

谭签命人看茶,没想到公孙过把手一摆,说道:“谭老板就不要客气了,崔子忠的《三闾大夫吟咏图》在哪里?别看老夫双目已盲,真真假假,恐怕它还逃不过某家的五指关!”原来公孙过竟是要摸“墨骨”鉴宝。

天下竟有这种绝活?那几个行家都嗤之以鼻。谭签刚要把《三闾大夫吟咏图》放到桌上,却见一个姓叶的行家冲他一摆手,从旁边的画插中拿出了另一轴画。这是一幅前朝女道人廖妙真的《古藤行者图》,画面上是一个峨冠博带,倚藤苦读的隐士,和那幅《三闾大夫吟咏图》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只见公孙过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像号脉一样,落在《古藤行者图》上,沿着画中的墨线一走,脸色就突然变了。他瞪着白果一样的眼睛吼道:“谭老板,看不起瞎子你就明说,为何要用尽是脂粉气的画来脏我的手呢!”

好厉害的两根手指!谭签急忙赔礼,亲自把那幅《三闾大夫吟咏图》放到桌上。公孙过这才顺了顺气,伸出手指,按在这幅画上。他的指尖刚摸到画中的树梢,手指立刻打了个哆嗦。他一边摸,一边叨咕:“崔子忠,号北海,形象清癯,平日喜戴高冠、穿草鞋,钱虞山称其:形容清古,望之不似今人!”

公孙过摸到最后,一张脸满是孤高绝傲的神情,满头斑白的乱发几乎都根根竖了起来。正所谓意气相通,公孙过通过摸墨骨,真正地感觉到了崔子忠那种绝世独立的精神。笔法可以模仿,但暗藏的墨骨却不是可以被复制的啊,这幅《三闾大夫吟咏图》绝对是真品无疑!

谭签送给公孙过百两银子,并用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买下了《三闾大夫吟咏图》。那几个鉴定行家都羞得低下了脑袋。

公孙过摸画的绝技,一时间传遍了北京。有那好事的人不信,拿出书画来请他鉴赏。公孙过有求必应,无一出错。名气越发大得不得了。过了半个多月,提督狄正彪派人找到了公孙过,将他请到府邸。经过严格的检查,差人才带着他直奔书房。

狄正彪已等候多时,他展开一幅画,要公孙过鉴定。这幅画的作者是潮州人吴名氏。画中,一个长脸的中年人戴着朝天冠,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身边还画着白鸽子、黄老虎、绿目毒蛇等等稀奇古怪的动物。

公孙过虽看不见画的内容,可是上手一摸,便浑身一颤,冷汗当时就冒了出来。怪不得狄正彪不肯叫明眼的行家来鉴定,原来这画中的人物,是太平天国的天王洪秀全啊!现在是大清的天下,收藏洪秀全的画像,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狄正彪见公孙过发愣,压低声音问道:“先生,这幅画如何?”公孙过把鼻子凑到画前,小心地嗅了嗅,说:“这幅画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之气,说明此画曾受过长时间的香火供奉,画面看着发旧,其实是香烟所熏,这是一幅年代很近的画!”

狄正彪点了点头:“那这画中人像周围的动物,它们代表着什么?”公孙过仔细地摸了一遍,说道:“我在这些禽兽身上,摸到了一股铜臭的味道。”

一听铜臭二字,狄正彪两眼放光:“先生还能摸出什么?快讲!”公孙过摸过了洪秀全的两只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绝对是一幅藏宝图!您看这里——”

狄正彪急忙凑了过来。还没等他看个清楚,公孙过两手一扭手中的拐杖,“咔”的一声,拐杖裂成了两半,公孙过从里面抽出一根两尺多长的毒针,猛地照狄正彪的喉头刺去!狄正彪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画上,根本没料到此招,不过他到底是身经百战,身子往后猛地一退,毒针只刺在了肩头。望着公孙过满脸的刀疤,狄正彪惊叫一声:“你是孙过?”

公孙过真的是孙过!十五年前,狄正彪和孙过都是太平天国的大将,狄正彪在一次和清兵决战时,重伤被俘,变节投敌。南京破城之日,孙过奋力与清兵拼杀,狄正彪命令手下用白灰包砸去,把他的眼睛烧坏了。孙过落荒而逃,把伤养好后,改姓公孙,一直在打探狄正彪的消息。

直至五年前,狄正彪当上了提督,孙过也来到了北京,一直在寻找刺杀他的时机。可是彼此地位悬殊,孙过根本就没有接近狄正彪的机会。孙过拜了一位异人为师,学了两种摸骨绝技:一种是给人摸骨,一种是为书画摸墨骨。平日里,他就靠给人摸骨相命为生。半年前,孙过巧遇自己当年的副将谭签,感到复仇的机会来了!他拜托谭签做了两幅假画,一幅是《三闾大夫吟咏图》,另一幅就是眼前这张《天王藏宝图》。公孙过用前一幅画和谭签合演了一出双簧,使摸墨骨的绝技传得神乎其神,而后一张画,则辗转送到了狄正彪手中!

由于《天王藏宝图》上画的是洪秀全,所以狄正彪不敢找明眼人鉴定,“公孙过”就成了鉴画的最佳人选。这就是孙过的暗杀计划!

孙过晃动着手中的毒针,正要结果这个叛徒的狗命,没想到狄正彪右手在怀里一掏,竟摸出一把小火枪来,抬手“砰”的一枪,撂倒了孙过。奄奄一息的孙过仰天大叫:“没想到孙某用画定计,行刺不成,不过我来之前,已经告诉了我的手下,你家中私藏天王洪秀全的画像,哈哈哈,你的主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狄正彪恨得直咬牙,一把抓起了桌上的假画,撕得粉碎,从画的碎片里纷纷扬扬地飞出了不少白色粉末。狄正彪刚闻到散发着怪香的药味,就连打了两个喷嚏,随即,两道黑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可是太平军秘制的腐骨粉啊!狄正彪的鼻子变得红肿高大,鼻孔里流的都是黑色的脓血。半个月后,狄正彪毒气攻心,一命呜呼。

谭签将孙过葬到了东郊的青坪山下。第二年春天,坟上长出了一棵小榆树。后来,榆树越长越大,树干上有两个疙瘩,像两只睁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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