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冠晴
1.“掐”比“拍”管用
霍东来在第一医院当了八年的副院长,而且是第一副院长,一心以为老院长退休让贤时,自己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哪知道老东西临下台时,非让另一位副院长接班不可。市卫生局又是这么个习惯,接力棒式的权力交接,由上任选下任。
霍东来气呀。八年来,他无异于给老东西当孙子,鞍前马后,跑东颠西,忠心耿耿。结果呢,人家轻松折桂,他白忙活了一场。
也是老天报应,新院长一上任,就翻了老院长的旧账。老院长在任时贪污三百多万元,就这样进了牢房。
霍东来幸灾乐祸,但接着,他伤心得想哭。老东西宁愿选一个日后将他送进大牢的人当接班人,也不选他,这么说,自己的钻营是多么失败啊。他专程去监狱看望老院长,想知道自己到底失败在哪儿。
老院长见到他,感动得老泪纵横:“东来呀,你才是真正的好人啊!我进到这里,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让你接我的班呀。”
说这些还有屁用?霍东来没好气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选他当院长呢?”
老院长捶胸顿足:“当初就是有把柄在他手中抓着啊,哪知道他还是将我的把柄抖了出来。”
霍东来总算大彻大悟:以前他以为“拍”才是升迁的钥匙,现在看来,还有一把钥匙,那就是“掐”。掐住人家的脖子,抓住人家的把柄,比拍马屁式的巴结更管用。
老院长眼泪哗哗的:“东来呀,你来看我,我也没什么报答你的,我给你指条路吧。在一医你算是没法出头了,挪挪窝去二医吧。二医的刘秉全明年就要退休了,正在物色接班人呢,你去那里有机会。”
2.创造一个“掐”的条件
很快,霍东来调到第二医院来当副院长了。但第二医院原来就有个副院长,叫郝斌。霍东来这才发现,他陷入了在第一医院时同样的尴尬境地,他还是要与郝斌竞争。
他败走过一次麦城,不能再遭遇滑铁卢。所以他一方面巴结院长刘秉全,与他搞好关系,另一方面,他开始吸取教训,寻找起刘秉全的把柄来。可他整整寻找了一年,愣是没寻到刘秉全半点儿把柄。这老东西简直就是个圣人,年年是市里的廉政模范,局里的医德标兵。身为院长还亲自坐诊看病,无论患者还是医生,都恨不得将他当菩萨供着。
眼看再过一月刘秉全就要退位让贤,这“贤”是谁,霍东来心里越来越没底。这天上班,他在办公室想着心事,猛地闯进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像一个模子刻的,是他的两个表哥,孪生兄弟吴大伟和吴小伟。大伟捂着肚子,脸白得像纸一样,进门就喊:“表弟,救我,我肚子痛死了。”
霍东来上前一按一摸一问,有了结论:急性阑尾炎,得开刀。他正要提笔给大表哥开处方,可一看他们兄弟俩,他的笔悬在了空中:我不是没有刘秉全的把柄吗?制造一个行不行?
他不开处方了,说:“大表哥,你去找我们刘院长看病吧,他今天坐诊。”
“胡闹什么?你看都看过了,快给我动手术!”大伟痛得龇牙咧嘴。
“不是胡闹。你听我说,你去找刘院长看病,不要报自己的名字,报二表哥的名字。等他开了处置单,你拿回来,让二表哥代替你去手术,反正你们俩长得差不多,刘院长认不出来。”
这下不但吴大伟生气,小伟也叫起来。霍东来忙关上门,压低声音:“咱都是实在亲戚,我说话就用不着藏着掖着。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前途,你们也算是帮我。但我也不让你们白帮,我立即联系第一医院给大表哥做手术,保证耽误不了你的病。至于二表哥,你代替大表哥挨那一刀也不白挨,我给你五万块钱……”
3.完美的计划
霍东来的计划很完美。刘院长给一个没病的人动刀子,那就是医疗事故。他一生没出过差错,临退休了出个大事,怎么着也得为自己遮羞吧。这一遮羞,就是把柄,自己就有得掐了。
可怜吴大伟,只能忍着痛去找刘院长再看一次病,当然很快被诊断出患了阑尾炎,而且开了手术处置单。出了门,吴大伟赶紧打的去了第一医院。吴小伟呢,则拿着他哥哥的手术处置单,去手术室门口等待挨一刀。但这时,出了一点儿变化,市局打电话来要刘院长去开会,刘秉全不能亲自为吴小伟做手术了。
于是,刘院长打电话叫来了霍东来:“有个小手术,我没时间做,你帮我做了吧。”霍东来愣住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没时间。”突然,他眼前一亮,有了!让郝斌来趟这浑水,这下就全了。他说:“让郝斌做吧,我查过,他今天没什么任务。”这一下,刘秉全和郝斌全栽进去,剩下的就只有他了。
刘院长走了,郝斌来了。啥病都没有的吴小伟被推进了手术室。半个小时后,霍东来的手机响了,是郝斌打来的,语气明显有些慌乱:“霍副院长,出事了。我给那个病人开了刀,可病人的阑尾根本没发炎。”
霍东来心里说,没发炎就对了。但他表面上装得很惊讶:“这怎么可能?病人可是经刘院长诊断的,他会误判?你再仔细看看。”
“还看什么看?我已经给病人把刀口缝上了。”
霍东来太了解郝斌了,这家伙就是一根筋,只认死理儿。他故意说:“阑尾没切除你就缝上了?这不是落下个把柄给病人吗?听我说,不管病人阑尾有没有发炎,帮他切了。不然,刘院长有麻烦。”
郝斌在电话那头果然较起了真:“这不是欺骗病人吗?这事儿我做不出来。”
霍东来心里乐开了花,事情到这一步就已经够了,刘秉全不恨郝斌都难。他立即打电话给刘秉全,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刘秉全惊得嗓音都变了调:“这怎么可能?莫不是将患者弄错了?”
“患者错没错,要等您回来确认。不过,我看,趁患者的麻药还没散,人还没醒过来,是不是让郝斌将他的阑尾切掉?这样可以省掉一些麻烦啊。”
刘秉全沉默了好半天,最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紧张地说:“我这就赶回去。霍副院长,在我赶回去之前,你处理吧,要慎重。”那当然是暗示可以按他说的办了。霍东来在心里冷笑,哼,我处理?那就是掐你的脖子!
等刘秉全赶回来时,吴小伟已经闹开了。刘秉全只能绝望地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霍东来和郝斌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着。
霍东来埋怨郝斌:“我让你把他的阑尾切了,你为什么不切?切掉了他就没有证据,想闹也闹不起来。刘院长还有几天就退休了,你这不是害得他……”
刘秉全心烦意乱,直挥手:“你们俩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两人刚要出门,刘秉全又突然叫住霍东来,说:“东来,你帮我善一下后吧,劝劝患者,叫他别闹,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满足他。”
这已经有戏了,让自己去善后,而不是让郝斌去。霍东来趁热打铁:“院长,这事赖我。”
刘秉全诧异了:“怎么能赖你呢?是我误诊了。”
“不。是我弄错了。”霍东来说,“院长,是我将处置单交给郝副院长时拿错了,才出了这样的事。责任在我。”
刘秉全双眼一亮:“东来,你想好了,你还年轻,这事故不是闹着玩的。”
霍东来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好了。正因为我年轻,犯了错误不要紧,我还有机会改。院长,我愿承担责任。”
刘秉全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睃了郝斌一眼。郝斌这才回过味来,不安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院长,对不起,我处理问题不够慎重,但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事实好……”
刘秉全摆了摆手:“甭说了,出去吧,让我再斟酌斟酌。”
第二天晚上,刘秉全召集全院医生开了个大会。在会上,他主动讲了这起医疗事故。他说:“我承认,这是由于我诊断错误造成的事故,我将负责!”现场一下子炸了锅。霍东来更是惊得跳起来,他没料到,刘秉全竟敢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
刘秉全继续道:“其实,只要郝斌副院长将患者的阑尾切除掉,这个事故就遮掩过去了。但是,郝斌坚决不同意这样做,他不仅没有切除患者的阑尾,还告诉了患者真相,使患者抓住了我们的把柄。我培养了郝斌这么多年,待他不薄,没想到关键时候,他不仅没能保护我,还把我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会场闹腾起来,大家窃窃私语,都以怪异的目光看郝斌。有人更是小声骂了起来:“白眼狼啊!居心不良!”郝斌低下了头,脸涨得通红。
刘秉全说:“还是霍东来副院长重情义,他主动要求承担过错,说是他拿错了处置单才造成事故的。我知道,他这是为了保住我的晚节。其实这事根本跟他没关系。他有这样的情意,我心领了。”大家都对霍东来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刘秉全话锋一转:“后来,我仔细想一想,郝斌虽然有些无情,但他的话有道理,作为医生,我们就要尊重事实,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所以,我今天才有勇气在这里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也愿意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患者提出了赔偿两万元钱的要求,我答应了。这钱将由我私人掏。”
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刘院长最后说:“大家知道,我就要退休了,我一直在思考,由谁来接我的班,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作为医院,我们需要的就是为病人着想,尊重事实的人。虽说郝斌有点儿落井下石,但我不怪他,为了医院,为了事业,我还是提议,由郝斌来担任我们未来的院长。”
霍东来惊得张大了嘴巴,而与会的人们也都满脸惊讶。但最终,会场还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是为老院长的正直和无私。
5.“掐”中自有高手在
霍东来再一次输了,但他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有一件事让他很不安,那就是退休后的刘秉全隔三岔五地去看吴小伟,为那次医疗事故道歉。霍东来生怕哪天吴小伟说漏了嘴,那自己就惨了。
怕什么来什么,终于有一天,吴小伟打来了电话:“表弟,那个刘秉全今天碰到我哥了,他掀起我哥的衣服,看到他肚子上也有一道伤疤。他还打听我们和你的关系。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怀疑?”
霍东来吓了一大跳:“你没说你是我表哥吧?”
“我没敢说。”
霍东来还是不放心,匆忙赶往表哥家。就在快到时,恰好看见刘秉全老两口从表哥家出来。霍东来吓得躲到了一块广告牌背后,也就是这一躲,他听到了老夫妻的一段对话。
刘秉全的老婆说:“没想到霍东来是这样的人,竟伙同他表哥给你设套,幸好你当初改变主意,没让他接院长的位置。”
刘秉全说:“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霍东来要帮我承担责任,那自然是为了院长的位置。我让他承担了,将位置给了他,他就会觉得这是他该得的,说不定就会像第一医院的那个接班人一样,上任后对我下狠手。所以,给郝斌更安全些。”
“郝斌那么较真,你确定他不会找你麻烦吗?毕竟咱捞的也不少啊。”
“放心吧,不会的。在那起事故中,郝斌已经够对不起我了,他要再抖我的账目,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人们怎么看他?毕竟,那一起事故没能毁了我,反而成就了我呀,还有谁不相信我的品德?郝斌就是面对那一摊烂账,也不得不掂量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原来倒有些担心霍东来没得到院长的职位会对我报复,现在好了,我掐住了他的脖子,啥也不担心了。”
霍东来木了,傻了,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