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凌絮回到酒家,将自己的积蓄全给了林妈。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妈甩了银票,“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些银子足足是你当年买我的三倍,不论你同意与否我都去意已绝。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最后弄得难看。”凌絮素颜卸了头饰。
“哎哟哟,我的凌姑娘,真当你是店主了?这店还是我林妈的!”林妈吼道,“你要干嘛!”
凌絮起身,注视着林妈,手握金钗。眼中是冷漠和坦然,她的手就这样划过了自己的左颊,血滴在了她素白的鞋袜上。
“好啊!死丫头!算你狠!你给老娘滚,这屋里的东西你一样都别想给我带走!”林妈吓得退后了两步,揣着银票走了。
凌絮将金钗丢入盒中:“你放心,这屋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
凌絮净身出户。当年江南歌姬之首,艳冠群芳的她,最后一清二白。
12:
在过漓江的时候她跟上了他。他脸色苍白想要上船,船夫却摇手不肯搭乘。他失望地拖着步子走到亭角坐下,靠着栏杆便昏昏睡去。
凌絮上前找到船夫,将银两付足又从囊中掏出一袋干粮递于船夫,事毕闪身于人海。王氓在昏睡中被船夫摇醒,邀他上船,上船后又递与他一袋干粮:“小兄弟,我见你气色不好,想来是饿了许久了,这些干粮你若不嫌弃便吃了吧。”王氓对船夫邀他上船已是感激,怎又好意思接人米粮,奈何腹中空空多日,便是英雄也有气短的时候,便接过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就在这时一小厮跳上船来喊道:“谁是广信府氓大官人?这有信一封。”王氓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我是。”小厮一笑跑到他面前掏出怀中信纸和一包袱均递与他,尚未等王氓询问,便跳下船去。
王氓挤在角落中拆开信封,原是黑胡子的信:
弟,
到琼州已多日,原以为路途辗转谁料竟一路顺风。弟交付货物已悉数打理清楚,所赚资额也全数换为票据与弟。恐弟不得忍蛮地之苦,恋乡而归,故不等我回归水南亲手相付,只得托人快马加鞭将物悉数交与弟。此外另赠行装细软,若要归家,也得体面。
兄
王氓见信竟泪眼模糊,哭得不能自已。也是这情感丰富时,又怎能细细推敲得起这信背后的东西。有怎会注意到那银票上水南钱庄的印字。
13:
王氓脚钉在花船之前,却始终没有勇气撩开船帘。他含泪转身回府。
“氓兄!”王亚在后头叫喊,那人却摆手不回头。王亚摇头入了船,琵琶声已经停了,凌絮放下琵琶苦笑倒了茶水着群娥端上去。王亚气愤:“我今日可是算见着那氓大公子的薄情处了!你一路助他回信州,他的心竟不曾感动半分?”凌絮浅笑:“我何曾期盼的是他的感动。况且……这不是他第一次掉头就走了……”说完又拿起琵琶开始弹唱起来,唱的是《蝴蝶梦》中,庄周试妻一折。
至于王氓,他前脚刚进王府后脚水竹便来报道:“大少爷可回来了,有客上门说是找你的。太太正在会客呢。”王氓不知是何人须得母亲见客,便去了前厅。水竹打了帘子,王氓转过屏风到主堂来,一看,竟是黑胡子!
“大哥!”王氓急忙上前握住黑胡子的手,“水南一别!原以为再难报大哥之情!如今相见还请受愚弟一拜!”
黑胡子连忙扶起王氓:“哎!此等小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中。我今日登门只因公子那些货款如今已全部点清。可惜我回到水南却听闻你已经归家,只好鲁莽上前来,物归原主。”说罢将桌上的银票递与王氓。
王氓接过银票愣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大哥在水南时不是已修书愚弟并给了货款?”
堂上周夫人闻言也道:“氓儿归家时身上有百两银票说是恩公所赠,这是……”
黑胡子拿过信走动几步道:“我不曾写信于公子,更不曾为公子备细软……”说罢拍额,回头注视着王氓:“我听林妈说,凌絮离了水南。”
周夫人望着王氓:“这凌絮是?”
王氓呆滞。
黑胡子上前几步低声道:“她离开林妈时,分文未要,百两银票想是她所有积蓄了。”
王氓听罢将信塞回袖中,转身出了屋。
“氓儿!氓儿你去哪里?”周夫人皱眉朝黑胡子道:“先生口中的凌絮是何许人也?”
黑胡子哈哈笑了几声道:“我来广信府一来归还公子钱货,二来公子的眼光不错选的货物在琼州大受欢迎,我此番也是来采办货物。如今事已办妥便告辞了。”说罢退了出去。
14:
二月十八日,正逢雨水。
凌絮抱着琵琶站在在九鲤湖畔,隔着细柳,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王氓,我做这些,并非要讹你,也并非要你非娶我不可。我凌絮,可一生不进你王府,不入你宗冢,不要名分。可但凡,你要娶我了,我便是要明媒正娶,你此生也就只得娶我一个妻。你可想好了?”
那个向来懦弱自卑的男子浅浅笑,水南一病令他皮骨消瘦,面色苍白,他本不算好看,可那个笑容不论何时想起,在凌絮看来都是那样的好看,他张寄寓又算得了什么。
他上前,用手拨开遮挡在凌絮面前的柳枝,笑得温和:“我一颗心二十多年来都被那姑娘牵动,她好我便好,她不好我便不好。固然知道,她从不会看我一眼,可我仍是那般欢喜她。欢喜到恨不得上天揽月,入海寻珠,将这世间至美至珍之物都给她。可我花了二十多年才知晓,如果给她的那个人不是他,她如何都欢愉不起来。我以为,这辈子都将在她背后默默相思默默观望而过去。谁知却出了那波事故,我那么欢喜她,却无能无力至此般,何等可笑。我向来怯懦,欢喜上那样明媚的姑娘便更是自卑,我与她兄妹相称二十载,却不如一个赵聊数面知心。你看,我是这样的窝囊。凌絮,你的情郎,并不完美,但胜在执着坚定。所以,王夫人,你还可愿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