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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欢在京中的第五个年头收到了王府谭夫人的亲帖,说王琏上京考试希望她能多加照顾。玉欢见信犹豫片刻,吩咐申叔到京中的客栈为王琏打点一二,再说明他考试着实重要如今王爷身份尴尬不宜在府中闲住还请见谅。这一年是贞明二十六年,主考官是当时的礼部侍郎池文源和刑部侍郎赵侩,另有提调姜卫陈是当年王老爷在京做官时提拔的后生。
在春闱过后不久,五原发了一次洪水淹没良田数倾。贞明帝便和大臣在朝中商议此事。五原今年来常受水灾,此外如今黄河泛滥还牵扯到一些军机重镇于此贞明帝很是担忧,只是苦于朝中无通晓水利之人,只得众人集思广益。最终贞明帝将目光转向了南静王道:“景彦以为如何?”南静王颔首道:“朝中官员亲自前往自是回督促当地官员,臣以为周大人的建议甚好。”贞明帝思索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由景彦负责此事罢,另外工部侍郎瞿晋生再挑选几人熟悉水利一事的与景彦同往,即日离京。”
景彦回到王府时,玉欢正凭栏读书。他缓缓走近,眉头轻蹙。玉欢放下书本,直起身来,敛了容面,他轻轻开口:“此次怕是轮到我了。”玉欢怔了怔,随后笑开对阿桂道:“回屋替我和王爷收拾行李。”景彦上前止住阿桂对玉欢道:“我叫申叔派人送你回济南。”玉欢泯泯唇,对景彦道:“你还要付我一封休书可是?”景彦微愣,一时间竟然说不上话来。玉欢又笑起来,捏了捏他的手,温柔道:“没有那么糟糕。”说罢又挥了挥手示意阿桂。景彦拉住她的手说道:“倘若……”玉欢对望着他的眼,坚定道:“倘若真是如此,王爷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闻言,南静王那张自进院子以来便紧绷的脸忽然又恢复成了本来的模样。玉欢又笑起来,南静王问她笑什么,她道:“人家都说宋玉在世怕也比不上王爷,想来是没有讲过王爷紧张的模样。”南静王也笑了,两手将拥入怀中,笑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你和我一起死。”玉欢也笑:“妻随夫死,我又不会埋怨你。”南静王便回道:“我不是怕你埋怨,我是怕你不甘愿。”玉欢笑骂道:“你哟你,偏喜欢人家,还得那人也喜欢你,还得心甘情愿,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南静王又笑:“因为啊,若是那人不喜欢我,我便得鳏寡孤独一辈子了,可我并不想一个人。”玉欢打趣道:“哎哟哟,这样子却是没法子了哟。”南静王又道:“若是没遇着怕是也就乐意一个人了,怕就怕,遇着了。”没有遇到,便不会惦记,遇到了,又没有,才叫人难受辗转。
9:
那时贞明帝正派兵平顶西北叛乱,李晔便被调兵去了凉州,秋莲也一同随行,二人便不再五原。走了半月,南静王和祁阳才到五原。祁阳便是瞿晋生推荐的人选,这是祁阳凭着他老丈人的人脉和他自身的才华在官场上也可谓是如鱼得水。这一路来,他二人均有风度,相处下来也算融洽。这边他二人谈论治理之案,另一头,池楼卿便和玉欢说些家常,楼卿觉得玉欢贵气典雅,很是喜欢,玉欢觉着楼卿气质不凡也很喜欢,于是更加亲密,半月来竟亲如姊妹。是时,楼卿与祁阳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三岁留在家中,女儿七月还在襁褓,便一同带了来。停歇时分,南静王和祁阳正和前来接驾的官员讨论水患事宜,玉欢便立在一侧细细听着。
“妹子,过来,哪儿日头大。”楼卿不唤她王妃,又因自己长她几岁便唤她妹子。玉欢听着也喜欢,南静王又是个极和气的人,便也没有改口。只是免不得祁阳在人前回说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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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人在五原一住便是半年,那原先只能咿咿呀呀在襁褓中说话的女婴,如今也能摇摇晃晃走上几步路来。“阿茵。”楼卿抱着怀中的小孩逗道。玉欢吃着果点问道:“名字是祁大人取的?”楼卿笑:“哪里是他取的,这是我二叔取的,全面叫祁叶茵。”玉欢喝了口茶道:“怎么她大哥得名字像个女孩儿,她名字却带着男孩的味来。”楼卿有些尴尬道:“她大哥的名字,是他爹取的。”玉欢见她面色不好,便不细问只点点头。楼卿望望玉欢,便又开口道:“念秋,念丹秋。丹秋是我夫君在家乡的妻子,后来死了,我夫君很是想念她。”玉欢思索道王府从前有个丫头便叫丹秋,那祁阳祖籍也是在广信府,莫不是是一个丹秋。但她也只是思索片刻,并不细问。楼卿笑道:“以前常听人家说南静王妃与一般女子不同。现在见了倒是知道何处不同了。”玉欢笑也不回话。“你看你看,还真是。”楼卿笑道:“绝不多问一句,绝不多说一句。说出的话,字字好听,问出的话,句句入耳。”玉欢笑弯了眼,答道:“这般我倒是不敢说话的了。”楼卿望着那双眼,忽而心口一痛,唤来奶娘抱了叶茵出去。她喝了口茶,问道:“妹子是济南人?”玉欢点头。楼卿泯了泯茶:“出来许久,不想家吗?”玉欢闻言,感觉话锋不对,再见楼卿这般模样,第一次失了仪态。她提着裙角,跑到院子里来,只见漫天乌云,马上就要下起雨来。第一次,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然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有些东西离她越来越远。
她想起昨天,已至深夜,南静王仍坐在书房里,她点起灯问他怎么还不休息。他捏捏鼻骨道:“我一直在想,皇兄是希望我办好呢,还是不希望我办好。可我后来又想,办好办不好,只要他想办我,我横竖都得死,那不如办好了。至少还有人能受益。”玉欢望着他,他闭着眼很是疲倦,就这样他二人在书屋里静默一晚,直至清晨她醒来时,已经被南静王送回卧室,而他一早就去了河边。
她望着扶着栏杆的楼卿,望望灰沉沉的天,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声调冷漠,一字一顿说道:“你骗我。”说完提起群摆冲出了屋门,雷声大作,雨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