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月二十四,下了一场雨,书斋前的荷塘里多发了几支荷,此时秋玉已嫁进公羊府半月有余。
秋玉起床梳着头发,脸色红润,缙休躺在榻上,笑望着秋玉。秋玉从镜中看到缙休痴笑模样,笑道:“你在做什么?”缙休起身,走到秋玉身后,弯身在妆匣里翻了翻掏出根簪子替秋玉插上,道:“午饭后,我要去西园一趟。你可要去?”秋玉本就还带着孩子性情,闻言自是喜不自禁,连忙转身,一双水灵灵的眼看着缙休答:“你可真要带我去?”说完又瘪了嘴巴,转身坐下:“罢了,不去了。”缙休纳闷将她转过身抱起问道:“怎么前一会还高兴去呢,现在又不去了?”秋玉绞着帕子,嘟嘴道:“娘说嫁了人,只得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便是清闲时也得在家中,不可轻易出门去。”
缙休闻言轻笑,想起她刚到府中时,二人准备睡下,丫头忽然起身道:“我怎忘了去!”缙休问:“忘了什么?”秋玉听后,脸颊绯红,不答话。第二日,她起了大早,缙休起床时她正端着他的衣物靠在床沿上睡着了。后来,当缙休闻道怎么起那么早,秋玉只欢笑着不答。他怎么知道,他的小妻子在那么用心的想要当好他的娘子。想让他过得舒适些,开心些,让自己的言行大方些,端庄些。吃饭时,秋玉一定是谨遵长幼辈分,虽则姚母多次道不必拘束,缙休也道不必如此严苛。秋玉每次都憨笑答应,然则下次定是按着原先的来。秋玉自然心中有所计较,虽则姚母和缙休宠她疼她,可府里毕竟不止他一家,在二叔面前,在贞氏面前,在缙言缙易面前,总觉不该出错才好。姚母和缙休都知秋玉纯真可爱,待她多是宠爱,等到后来缙休发现她的小妻子在府里那么小心翼翼,那般约束自己张弛有度只是为了不给自己添上半点麻烦时,他几经落泪将她拥在怀中。人们都道他的小妻子如同孩童,只是谁知他的小妻子的那一双水灵眼睛将这世间冷暖看得那般清晰。她对他道:“我知你已经过得那般艰难,怎好再拖累于你?”
11:
西园终究是没有去成。秋玉带着湘儿到屋前的荷塘里采了几支荷花插到屋中,又采了几片荷叶准备今晚做几道菜。秋玉嫁来时,理应将缙休的家产还与她,可谁知缙言在省府里得罪了几些权贵,那知府又扣了些名将缙言收关起来,公羊常为其前前后后疏通不少官员才将他赎回来。那些个银子用出去,公羊府更是个空壳了,公羊常哪里敢提分家的事情,只好堆笑对姚母道:“我看秋玉并不是个会持家的,要不先叫她学习一二,后头再将家业给他们才好。”姚母饮茶不看他,只挥挥手叫他出去。等公羊常退出房门时,姚母却突然开了口:“你们只道我偏袒着缙休。可要是正儿八经翻翻旧账,你可说说,我是偏袒你大哥得多,还是偏袒得你多?”公羊常低着头,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他也已经双鬓斑白,膝下也有子女,怎么会不理解姚母这番话的含义?姚母人前只夸他大哥如何如何,等到他大哥去世,姚母便只夸缙休如何如何。他自幼时也恨他母亲偏私,却也克制不住自己以自家兄长为豪,他原以为这辈子不过便是生活在自家兄长的光芒之下了,自己细细想来却也是甘心甘愿。可到后来分家,姚母却多划了一块地给他,他有些惊讶抬头望着姚母,姚母却笑着对他大哥道:“你弟弟家人多,况且你有公职他还没有,多给他些。”他大哥闻言又答道:“二弟家中人口多,只怕不够,我只要西园便好,其余的给他吧。”想到着,他不禁老泪纵横。他哽咽道:“母亲。”姚母却叹息道:“走吧。”
黄昏过后,缙休仍没有回来。秋玉趴在书斋的桌前,桌子抵着一面小窗,窗外正好对着荷塘。秋玉有些失神,她想起小时和秋莲并坐在清荷亭,那时荷花开得正好,秋玉感叹道:“二姐名字取得可好,秋莲秋莲,莲花啊,多么好。”秋莲倚着栏杆,有些失神道:“莲固然好,只是到秋天,不过是残荷罢了。倒是玉字好,温润坚韧。”想起秋莲,秋玉心中又有些难过,她提笔在纸上默着《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秋玉其实并不懂多少诗词,即便懂其中一个两个,大半也都是秋莲所教授。王沪虽说宠爱秋玉,只是在识字读书上却也是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去。至于秋莲,只是她回王府时节刚好。那时王井将唐夫子请入府中教授三姑娘,秋莲因此得有机会与其一同读书。况那秋莲身子娇弱,不爱同人言语,酷爱读书写字,没有几年便将东府书房翻了通便。一日寄橘颂三人在书房里聊天吃茶,寄寓随手翻了本册子惊道:“几日不见,三儿字大有长进!”三姑娘挑眼看了看,冷笑着回寄寓道:“寄大公子不知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么?”寄寓翻了几页更是惊讶,对着橘颂道:“这批注中,遣字用字皆为不凡,其中见解更是不同。断不是三儿的!啊!你府里居然还有这般人物,我却不知道!”三姑娘闻言笑骂道:“怎么文笔不凡便不是我的了?”橘颂温笑,接过本子,笑得更是温柔道:“这是秋莲的字。”
12:
等到秋玉已将一篇《爱莲说》规规整整默完,缙休仍旧没有回来。湘儿点着灯前来道:“奶奶要不先回房休息吧。”秋玉揉着眼轻声道:“不知他吃饭了没有。出门前也没有备着雨具,晚饭时又下了场与。不知淋湿了没有。”话音刚落,一干净清爽的男声答道:“没有没有。娘子可以歇息了。”秋玉先是一愣,后又笑着跳起,转身,缙休正笑呵呵的望着她。秋玉笑着埋怨道:“你怎去了那么久,急得奶奶晚饭都没吃好!”缙休道:“被雨困住了,耽搁了会。”秋玉看着缙休手里提了一捆细木头便问道:“你拿着着木头做什么?”缙休便把木头放在桌上答道:“雕几样玩物,后头放在浮萍居里去。”浮萍居是缙休在外的一处别业,坐落于终南山,是太公公羊留下的一番家业。只是终南山离徽州千万里之遥,他也只是偶尔去住几日。正说着,秋玉忽然问道:“你吃饭了么?”缙休牵牵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得摇头。秋玉了然的笑笑道:“我备了些吃的,湘儿去小厨房里拿来。”
缙休屋后有个小厨房,平时多为闲置。如今秋玉嫁来,缙休又爱去西园摘菜,两人便常在小厨房里弄些吃食,别有趣味。
等到秋玉端来宵夜,缙休见一盘子荷花,荷叶,莲藕,开怀大笑:“吾妻好啊!竟与我想到一处!”说罢缙休叫了声:“思明,将篮子里的东西拿上来。”思明打开篮子,其中也全是用荷花荷叶做成的甜点小吃,如此满满放了一桌,竟成了全荷宴。二人便直接将菜端到院中就着石桌石椅,借着月光美酒,闻着荷香,听着蝉鸣。等食饭后,缙休抚着古琴,秋玉吃酒聆听,二人欢笑无言。也是,在这书斋一地,全是他二人的地方,才得如此逍遥快乐,如同隐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