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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莲烧退了,开了眼。那时柴骆正守在她旁边,见他醒了,欢喜道:“九娘,醒勒!”秋莲不知在何处,一看眼又见了个不认识的男子,不由的往里处躲了躲。九娘解了围裙,打着帘子进来,满脸欣慰。用手碰碰她的额头,果真不烧了。划了个佛字,又和声问:“姑娘打哪来?叫啥?在五原城可有亲戚?”秋莲摇头,咳嗽起来。柴骆连忙扶起她,将被子披在她身上。
“九娘明日再问罢,她刚醒,想没有恢复起来。我会军营里再对陈叔说瞧瞧。”柴骆拍拍秋莲的背,又扶她睡下。
陈叔回来,替她看了脉象,对九娘道:“她身体过于虚弱,想来是天生病疾。如今大病一场,伤了嗓子,想是说不了话了。你这几日先给她熬些粥喝,不用太补,等回了元气,再补补身子,便好了。”秋莲双目含泪,欲说些什么,陈叔摆手道:“哎,我是这里驻军里的随行军医,往后你只管叫我陈叔。这是我内人,唤做九娘。你只管在着心住下,待身子好了,再替你通知家人。”秋莲点头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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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月余,秋莲觉着身子好些了。这日又逢着柴骆休沐,九娘便对他道:“骆君,你小心着些,带她到街上走走。我与你陈叔今儿要去拜见主将。”柴骆放下斧头,将柴火理好,应了声哎。然后进屋,对秋莲道:“今儿太阳好,九娘叫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可下得了铺?”秋莲微笑着点头。柴骆也笑,上前提秋莲套上鞋子,秋莲脸却红了起来,那柴骆自小在军中长大,对闺房里的事,不大懂得,只想着怎么照顾好人便是。他又扶着她做到桌边,倒了杯水与她。随后替她将被褥叠好,二人才出了门。因至夏季,天气热,柴骆怕她晒着,二人又进了家茶铺。
“郎君,要喝些什么?”
“二两茶罢。”
秋莲望着五原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忽想到了李晔,想是与他没有缘分。
坐了会,便回了陈叔家。谁知在路上,恰好遇到陈叔夫妇。陈叔皱眉,九娘刚哭过。秋莲拉拉柴骆衣袖,柴骆点头,问:“出了何事?”陈叔瞥瞥九娘:“许给将军的那姑娘,在来五原城的路上死了。虽说将军这边没有过门,但广信府那边已经送出门了。将军道,虽未过门,也许她原配之礼。”柴骆愣了神,自然知道这广信府的姑娘,他大哥是着实欢喜的,如今连她一面也未有见过,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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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只说那王府得知秋莲路遇不幸,不过是说着几句安慰的话,流了几滴眼泪,说着这孩子命运多舛。因她素来不在王府又与王府的各位媳妇姑娘不大亲近,便是哭她都成了礼。无奈周夫人心底倒是难过的,可怜她生了的一双儿女,命都苦到此处。秋玉撩了她母亲的帘子,见她躺在席子上,皱着眉,望了望一旁的水竹,退了出去。水竹跟着出来,秋玉轻声问:“母亲好些了么?”水竹提提嘴角,苦笑道:“小姐快别提了,原先氓大爷离家的时候就气了太太,可幸氓大爷走了,莲姑娘倒是回来了,没有几年,莲姑娘也去了。”秋玉望望帘内,又见不到什么,握握水竹的手,嘱托好生照看着周夫人也去了。她走了几步绕到水榭阁处,她原是刘姨娘所生,虽然不及正房的孩子,倒是从小到大是生在王家,长在王家,不曾远离一步,因而他爹王沪便多疼惜她一些。倒是她的哥哥姐姐命途辗转,如此想着,心中又酸了几分,叹了几口气。
你说,看管,毕竟是条正值青华的女子性命,怎他王府此般淡漠?倒是了,一人孤单着,终是孤单了,来去皆无人挂念。原是如此,才须上悦父母,下悦姊妹,广交知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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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秋莲,在陈叔与九娘家呆了数月,平日里帮着九娘干活全不似府里的娇弱之态,又跟着陈叔学习医术,替他当个下手。柴骆不时来访,采了些野果来给秋莲,又上山打错送了诸多来。虽他平日里也常来,到底又有些不同。晚间九娘笑着朝陈叔道:“你不觉着骆君那小子,几日来特殷勤着?”陈叔脱去鞋袜,摸摸胡子笑:“你不打着主意认人家当干儿?殷勤是正常着。”九娘嗔笑道:“我说你个老木头,平日里亏着人家说你能掐会算,怎么这会子倒是连点眼见都没了!”陈叔笑,不答,过了会又道:“你说她在家中也有些日子,我虽喜她聪慧可爱,但她怎丝毫不提家中情况。”九娘取了簪子:“这倒是,除了说她的名字竟丝毫不提其它,着实奇怪。”陈叔躺下又道:“这几日军中伤士颇多,她今日与我说,想去军里帮忙着。我想她是个女辈不妥,又见她着急道,不如换了男装,唤王秋,当我徒儿。我见她那般急切,像是他有什么亲戚在中。”九娘坐到陈叔身边,想了会又道:“说起这个,那****替她将沾血的衣服换掉时,内袖里掉了条勒子出来,我总觉着那勒子,我在哪见过,却不知咋的,愣是想不起来。”说着二人便睡去。
又说这第二日,秋莲随着陈叔入了军营,见着那些个伤兵,血乎淋拉,着实心有余悸,又见其哀嚎声声,又着实心痛。柴骆在军中是一校尉,按例来营帐里探视,谁知这一看陈叔身边那小徒弟,怎么眼熟再一看,原是秋莲,正喜笑着叫:“秋……”却被秋莲蒙了嘴。柴骆原是疑惑后又笑来了:“你怎么来这了?”秋莲磨着药:“师父说最近营里忙,我就来帮着些。”柴骆摸摸她的头,笑:“我原给你留着好东西,想着抽空去看你再给。现在你来了,到好了。”说着从袖里拿了一株草。跟着陈叔良久,自然认得那草药极为珍贵,秋莲便问:“你何处得的?”柴骆憨笑:“那日跟着大哥去打猎时得的。”陈叔洗了手出来笑骂:“好小子,拿着好药不想着给你干爹,倒是送人去?”柴骆脸红憨憨笑着。
“干爹,大哥说晚上邀你去营子里吃饭顺便商讨些事宜。”柴骆出营帐时对陈叔道,又看了看秋莲才退了出去。“也好,秋……王秋,你同我一起。”陈叔回头对秋莲道。秋莲双目一惊,不知如何作答,心中进退两难。
待晚间,陈叔携着秋莲进了主帐,柴骆同着李晔早已坐在那里。陈叔作揖道:“将军。”李晔忙起身道:“陈先生不必多礼。”又望着他身后。陈叔笑:“这是老夫的爱徒,王秋,今日军中事物忙,特叫她来帮帮老夫。”秋莲低着头行了礼,坐到陈叔身边,李晔望着她,像是想起什么,眯着眼,过了半响才对陈叔道:“陈先生的徒儿生的着实俊秀,不像一般男儿。”秋莲猛的抬头,眼中含泪,又望见李晔低头喝酒,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受,你说这儿怎如此矛盾?柴骆夹了些菜给秋莲,见她面色苍白问起缘由,她又摇头不答。
看官,你说本是郎又情妾有意,二人虽隔了数年不曾相见,当年相处又着实短暂,却不至于连人相貌全然忘却,况那李晔额上勒子不曾脱离,况那秋莲本知他为将帅。何以他二人却不相认?你且看下段。
“陈先生四处奔走采买药材,不知先生去过广信府没有?”李晔问道。陈叔放下筷子:“哦。”李晔又道:“先生已知内人的娘家在广信府,那南方不像咋们北方。我原想拖先生替去寻个广信府的丫头安置在府里,待内人过门不至于觉着寂寞,谁知贱内命薄,倒是早早去了。”说罢望着秋莲,又低头夹菜吃酒:“小兄弟何处人士?”秋莲装作男声答:“信州人。”李晔嘴角挑了笑意:“与我妻子倒是同乡,不知小兄弟,在信州可有听过我妻之名。”秋莲喉间干涩答道:“想必夫人定是大户出生,怎是我一介草民可见可听?”李晔斟了杯酒又道:“小兄弟没有听过是自然的。我这妻子不常在府中,回了府又不常爱说话,整日只坐在屋内写字作画,身体好时又携着丫鬟到她家清荷亭里看看山水。贱内,身子不好,小时又被送出了府,心中委屈难受不愿同别人说道。时刻又想着牵累他人过为不好,于此才有息交之意。只想着将自己锁在一处,不连累别人,便是积德。可我那妻子不知,她离我而去才是牵累于我。”柴骆和陈叔面面相觑不知将军此番话的含义。又见他对陈叔道:“我明日接旨出征,还愿先生同行。”陈叔失礼道:“那是自然。”待陈叔和秋莲出了营帐,陈叔便问:“今日将军说得那番……”还未等陈叔说完,秋莲倏地跪下,泪流满面道:“秋莲实为广信府王家的小姐。不幸路遇豺狼,多亏师父相救。”陈叔惊了一惊问道:“你说你是……”秋莲抹了泪,道:“我是许李晔将军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