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济儿媳妇嫁到王府来那一天,小寒过了三四天。天出奇的冷,她不是个爱说话的,本着她是广信府经历的侧房姑娘,本攀不上王家,偏她二舅在京中又在京中担着太子少保一职,如此以来她家倒是够的起王家了。她爹孙甫在他进了王府没有几年迁到金陵去做右参议去,因而在广信府只剩她一人。嫁到王家时,邯夫人还在,邯夫人喜欢她不爱说话,偏偏老太君和谭夫人(此后改叫橘颂母亲叫谭夫人)都不喜欢她。济儿媳妇嫁到王家时,听着自家爹说起说王相国府的二老爷的妻室原只是妾,但是进了王府且不可问及此事,千千万万!因而在王府认得老爷原有的妻室的人并没有几个,先前服侍过那夫人的全被遣了出去。而如今那老妈子在济儿媳妇耳边的那名字却是,那些人里至关重要的。可那人原不是服侍旧夫人,却是服侍新夫人的老人。济儿媳妇忙讲:“此事非同小可,且叫那张大娘替她安排好住处。我给她出些银子,过久,太太要随着东府的大太太到庙里去替莲姑娘拜拜,等哪日,我寻个口再去见她。此事不可伸张。”
10:
这日柳芝坐在长廊上逗着水里的鸭子,沐渔在身边,忽的想起了个事,扯着她道:“昨儿我哥送信来,说我娘病了。支了些银子给他,可想着,总归不是个事情。又没有个办法。可巧今早水竹来,说是广信府有个草木堂,那里的沈郎中医术高明,人称神医。可着实难请,我想拖拖如娘,谁知如娘听了他,便没了脸色。”柳芝放下竹竿,笑道:“你倒是专挑她们痛处说。”正说着,灵韵却赶来了,道:“大太太请奶奶过去。”
“怎么,这会子请你做什么?”柳芝问。沐渔摇头,灵韵又道:“四叔也在着。”
到了东府,只见七公,十一公全在着。沐渔纳闷,只见七公干含着痰问:“昨儿我和你十一公去合账,怎么族里没得少了几十两银子。帐上记的却是你支的。你个妇人家,每月的月例也算多的,怎么不够你用着?你使哪去了?”沐渔愣了愣,望了眼王古,缓声问:“不知是支了多少两?”七公望着她,道:“四十二两。”沐渔却笑:“可巧,与我给我大哥的却是一个数。”七公怒道:“前儿你们自家对我道不用族里的银子,怎么?这会儿变了卦,倒是用上了?四十几两的银子对你们府里算不着什么,对别的府倒是用得多了。”沐渔正欲说什么,谁想大太太倒是开了口:“啊哟哟,七叔你说我这会子记性。昨儿要给秋莲置些个首饰。又猛的想起,那些个嫁妆还没安置好。一头忙了,就叫着橘颂家的替我去支些银子。喏,这些个便是昨日买的首饰。”七公冷冷的望着大太太。沐渔正欲开口,王古却拉了拉她的袖口,摇头。待七公走后,沐渔正欲上前谢过大太太,谁知太太摇手:“那些个银子,就是去买了这些首饰,可知道了?”
11:
过了那日沐渔和柳芝便警觉起来,也不回如娘和谭夫人全当没有发生过此事。众人忙着准备东府二小姐的婚事,热热闹闹,忙忙碌碌,没多久这秋便是过去了。到了腊月,玉欢辞了谭夫人回乔家,待到正月初六便嫁给南静王去。上轿前,她望了望沐渔欲说还休,终是闭了眼,上了轿,落了泪。她恍惚间像是见到了橘颂,那一年她从济南府到广信府过年,她对三姑娘说着北方上元节时许多人挂着冰灯,那冰灯儿有着各种样式的,各色的,个个剔透像是带色的玻璃珠子。三姑娘被她讲的心痒,嚷着要去看。玉欢笑:“在这?下着雪便是难得的了,怎么还奢求那冰灯去?那北方的冬天可不是你受的这般温暖。正因着冷,河水都给冻上了,没处放灯,众人没了法子,才取着冰玩。”三姑娘撒娇愣是要去看。橘颂在一旁喝着茶水,她拉着他的袖子,一个不小心,茶泼了出来,撒了橘颂一身子。玉欢觉着橘颂定是要生气的,谁知橘颂取了帕子擦了擦溅到三姑娘头上的茶水,温笑道:“无论如何,今年你是见不到了的。赶明年,与老太君说说咱们到乔家过年,你再看去。”玉欢心下觉着稀奇,明明橘颂那番狼狈的模样,偏看着却儒雅的过分。
她心知,橘颂与她,说得起话,聊得起天南地北。却是,无缘罢了。于是她归乔家后,一直与橘颂书信来往,问个字,问句诗,问问近况,如此而已。她再没到广信府过年,也没来见老太君。只默默的一笔一笔摹着橘颂的字,待她已经亭亭玉立,待她已经绣楼待嫁,待她的字迹与他一模一样。却知他有了心爱的姑娘,却知他娶了亲,却知他去了……玉欢将心中那分思念全压在心里,想是并没有人看出。偏寄寓曾笑她:“人家说你与三儿一模样,像是对双儿。那不过是人儿只见你两皮相未见你两骨相。三儿要是想个人,定不会藏着憋着,即便那人不想她,她也是要说给那人听的。”她吃着点心,不回他。寄寓笑:“可惜你弹得手好琴,偏没有个卓文君。”她捏着瓜子笑着砸向他:“可惜你这幅相如才,偏也没有个卓文君。”于是二人大笑,再不提此事。待她归家,乔公问:“王家的橘二爷,如何?”她笑弯了眼,轻声答:“甚好,不与女儿配。”甚好?究竟怎么好?究竟是好到你配不了他?还是好到,不需你去配?
那一日,她路过秦香苑,那是府里划给柳姨娘住的地,那姨娘偏巧看到了她,偏巧装作是同橘二奶奶说话,她道:“怜欢,怜欢,不知怜了谁的欢。”是呀,怜了谁的欢?
玉欢出嫁时正月初六,快到立春。偏偏济南府仍退不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