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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绣菊再没踏出过屋子。
小时了了大未佳,街边幸遇贵佳人。
白露两分飘大雪,菊假二日损香魂。
这几句话紧紧地贴在她的心头,她每日不是冷着脸便是忽然笑起来。府里的丫头悄声议论着,莫不是菊姑娘被那个梦给吓傻了?春杏听着,骂道:“做奴才的,不好好服侍着主子,倒是有空议论着姑娘来了!”众人知道赵聊疼绣菊,自然惹不起春杏便悻悻离开。
赵母和碧娘商量着,要到了白露,给着绣菊办个喜宴,缓缓情绪,临产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此下去怎么能成?
于是白露日,赵府上下一片喜庆,只唯独绣菊仍冷着个面。她坐在檀木椅子上,碧娘给她递了个桃子,她咬了口桃子,忽捧着肚子叫疼起来。
那日还未到中秋,居然在南方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绣菊抓着床单,满脸的汗却叫不出声音来。
白露两分飘大雪,菊假二日损香魂。
徐老太忽得站起来,叫到:“完了,完了。”春杏拽着她:“你说哪门子的话,姑娘和孩子一个都没好的,你叫什么!”徐老太无奈道:“姑娘!那孩子的位置是倒的,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姑娘的盆骨又小,出血又多,这真的是一个都保不住啊!”
春杏微张着嘴,眼泪哗的就留了出来。碧娘拽着徐老太:“我告诉你,不论如何,你得给我妹子的命保下来。”徐老太摆手道:“碧姨娘,你就是把太医神医请了来,他们也没有法子啊。凡接生过的人都知道,这事回不了啊!”碧娘泯泯唇,握着绣菊的手:“你莫怕,我在着呢。”说着到床尾,“菊妹子,如今只有你和我,你听着,咱女人最难挨的便是此时,若此时过了又有什么好怕的,你只顾使力。其余的交给我来。”
赵聊与赵母在屋外等着。见着村红端了一盆又一盆染红了的水出来,心焦着询问情况,村红只红着眼摇摇头。赵母叹了口气:“我的儿,莫要难过。此事要坏啊。”赵聊紧握着手起身要进里屋,只听春杏喜叫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赵聊急了几步,进屋,只见碧娘两手的血,中间托着个孩子,碧娘眼睛湿了,笑道:“恭喜侯爷,是个公子。”绣菊已经昏了过去,嘴中喃喃道:“白露两分飘大雪,菊假二日损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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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绣菊醒来,干瘪的嘴唇,苍白的脸。她微微触了触春杏怀里的娃娃,淡淡笑着,指着梳妆台下的大木箱子对春杏道:“那里头我给你留了很多……很多东西,你无父无母,若是哪日不愿在府里呆着了,自己给自己赎个身子吧。”春杏含着泪,笑:“姑娘哪里的话,姑娘到哪,我便去哪,一步都不离。”绣菊轻笑道:“平日里你只与别人道我总骂你,怎么……这会倒是舍不得我了?”正说着,赵聊进来,无心看那孩子,径直走到绣菊跟前:“我叫碧娘写了信去请广信府的老神医,你莫要担心。”绣菊指指床头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陪我说会话。”春杏闻言,带着一帮丫头退了出去。
“我生在个农人家里,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务农,穷得让人郁闷。偏我爹这辈生了五个娃,个个愚笨,还有一个是病秧子。可这病秧子偏又是个通文墨的,我没有从师便识了字,我未读书就作得了文章。这番天赋,没有几个能得,可惜我仗着这天赋,再不思进取,再大时,做不了那般出彩的文章,再没有让人惊异的才华。因着痛恨和怪罪,才养成了这孤僻的性子。
直至前些年,我家实在穷得没法过了,老爹才商量着把我打发了,横竖家里养不起一个病秧子。我道他,我虽愚笨也不愿嫁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做妾,你把我卖了吧。因为我自己选得路,所以那日,你问我,为何不哭,我不答。我倒想哭,怎么好好的沦落到卖自己的地步了?我也想和我老爹说,咱回去,我嫁给西城的员外去。可偏偏性子里的那副傲气叫我开不了口,偏又是我自己作的,才哭不出。
那时你站在我面前,我想着此人可好,正好挡住了照在我头上的日光,让我凉爽会。然后抬头就看到你对我笑,赵聊啊赵聊,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笑啊。”绣菊眼角的泪划过鼻梁留进嘴角,“待我进了府,又见到你有了一妾,偏那妾待我如亲姐一般。为什么啊赵聊,倒是连个恨的人都没了。
我天天卧在书房里,满腹欢喜的读着那些从未读过的书,生怕被人看穿自己清高孤傲下并未有满腹才情做的基础。待你从广信府回来,眉目间流转出的欢喜,我才猛然惊醒,赵聊啊赵聊,我不是那个刻在你心尖尖上的人儿。我与碧娘就像是伴着个少郎长大的侍女,待那少年长大,爱上了别人家的姑娘,我与她只得满心祝福。所以赵聊,待我去了,你只管找那姑娘去,像我此番,小心翼翼,望他长大,望他安康。
我与你此生,你买我入府,我为你生得一子,料你此生再不会娶妻,好歹给你留了后。我与你两不相欠,来世再不要相见。”说完绣菊从赵聊紧握的手中抽出来。赵聊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咽在喉咙里的话只得梗在那里。
赵聊走后,绣菊**杏开了窗,春杏道好好秋怎么突地下了雪,怕她凉着不愿开,绣菊道,那是她要归去了,**杏撑着她,缓缓走到床前,推开了窗,外头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菊花正开得妖娆,偏她昏昏沉沉倒在春杏怀里。
小时了了大未佳,街边幸遇贵佳人。
白露两分飘大雪,菊假二日损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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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菊去后,赵聊一直沉默着不言语,时时坐在绣菊以前坐的椅子上翻着那些她不时练的字。
村红站在门外问春杏:“怎么侯爷偏对她那番用心?”春杏垂眼,淡笑道:“许是只有侯爷看出她那份不显山不露水的好。”村红笑:“你怎么与碧娘说得一样。”春杏苦笑道:“菊姑娘曾说,真的美人便是挨了伤疤,起了疱疮,仍有人看出她的美来。许是菊姑娘,是个真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