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幸好仍是毕业了。
人一旦辛苦就得寻找寄托。她的寄托有两样,其一是红豆馅的点心,最爱是止桑排名第一点心屋的招牌相思饼,咬一口解千愁。其二是写几个段子,排几出戏。
小时候,她最爱去戏馆里看戏。那一方巴掌大的地方虽然小却足够纠结。大到天下大势翻云覆雨,小到红尘男女情感纠葛,她二十载春秋里的大半修为都是从那里习得。学堂的夫子说过这么一句话,洛小仙一直记得。夫子说:“世人以做戏为下品,说到底是因为戏真而人假。”许多年后,当写戏本子,经营戏馆变成攒银子养活自己的手段的时候,她依然理直气壮地相信自己做得才是真正上品的事。比那些开钱庄、倒卖银票坑人钱的同学上品多了。
总之,许是上天眷顾,许是她的才华的确过人,人参戏馆开馆后的第一出戏——《黑牡丹与白莲花》忽然之间就红遍梨城。开演后不出五日已是一票难求,票价更是水涨船高,末排最次等座位也卖出五锭黄金一张的天价。洛小仙每晚掌了灯去库房结算,那满屋黄金发出的光几乎都要闪瞎她的眼。一夜暴富的感觉原来这么梦幻。
这一夜,洛馆主依旧像往常那样掌了灯去库房清点金锭子。
推开五道锁之后的那道松木门,一个个红漆木箱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随手打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箱子,黄金锭子在烛火之下散发着温暖的光,伸手一摸浑身都温暖起来。
洛小仙刚伸出手想要摸一把金锭,手中的烛火却“呼哧”一声,颤了一颤。
耳边的碎发也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邪风自身后来,来者不善。
洛小仙迅速抽手反掌“啪”的一声重重盖下箱盖。侧身刚想看个究竟,那柄剑却是已经刺到眼前。迅速往右翻身躲过,她眼角的余光瞟到持剑的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扣住黑衣人持剑的那只手,另一厢往对方的下巴就是一手肘。对方毫无准备,冷不防被撞晕,踉跄了两步就倒了下去。
这招势,她多年来不敢懈怠,只为防狼,不想今日却用在了防贼这件事上。那倒地的黑衣人估计是疼得够呛,也没有要爬起来再战的意思。
洛小仙收住脚站稳了刚要高兴,眼睛一眯,这才看见对面站了五六个蒙面黑衣人,一字排开摆好了剑势。想来刚才那一个只是个倒霉的小喽啰。这下洛小仙笑不出来了。她其实并不会武功,只是从前学过一些装装门面的招式,要对付五六个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只听其中一个蒙面人道:“兄弟们小心,这丫头会武功。”
她正发愁要怎样搬救兵,听见这句话简直要喷出血来。
“各位豪杰,小女子真的不会武功,如果各位要找的是一个会武功的女子,那一定是进错门了。”洛小仙镇定地赔笑道。
“少废话。老子问你,你这里可是人参戏馆?”主事的黑衣人问道。
“嗯……是。”
“那你可是这人参戏馆的馆主洛小仙呐?”主事人一边问一边抖出一张画像,对着她使劲看。
“嗯……是。”
“那错个毛,老子要找的就是你。”主事人扔掉画像,握剑重新摆好了姿势就要刺过来。
“唉,等等,等一下。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就能解决,不,不需要刀光剑影的吗,呵呵。这样吧,你开个价。你我并无宿怨,一上来就这样多伤感情啊!”洛小仙赔笑道。这几个人与自己并不相识,应该只是拿钱替人办事,即使如此那应该也可以拿钱了事。
主事人放下持剑的手,走上前来。洛小仙松了一口气,自己的估摸是没错的,果然是求财之人可以用财……
却听见主事黑衣人开口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以为钱能够解决世上所有问题的人。我告诉你,做我们这行也是有操守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罢提剑向她刺来。
洛小仙呆萌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那长剑在这须臾的功夫,已经刺中了她的左肩。觉得痛时侧眼一看,已是血流如注。她对这突然而来的攻击没有准备,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黑衣人还不作罢,继而又走到跟前,用剑柄狠敲她的脑袋。
“你以为就凭你刚刚几句话,我们就会放弃任务?老子与你素不相识,有毛感情?我呸。”黑衣人啐了一口。“兄弟们,记得金主的嘱托,此次任务不止是要刺伤这人参戏馆的馆主,还要让这戏馆两个月开不了张。动手啦,别愣着。”
洛小仙倒在地上并未完全失去知觉。黑衣人的话,她全听在耳里。来者不善。她的眼神落到库房入口处的那面大铜锣。
“老大,金主没说不让碰这里的金子,那我们能不能搬些走。”
“是啊,老大,这里随便拿几条金锭,抵得上兄弟们接好几单生意呐。”
“行行行,别误了正事就好。”
黑衣人们高兴地哄去抢金锭,一时间没有人理会倒在地上的洛小仙。这是最好的机会,她悄悄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他们都被金锭迷住了,没人注意到她。
下一秒,她以人生最快的速度一下奋力站起,顾不上还在流血的左肩,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面铜锣跟前,抡起双槌往铜锣上就是一阵猛敲。这面锣本是金库设立之日买来当吉祥物用的,想不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哐啷”一声锣响,震破了夜色里的黑暗,整座戏馆都被惊醒。洛小仙卯足了劲又使劲敲了好几下锣,丢下锣槌一路狂奔夺门而出。
“抓贼啊,救命啊,抓贼啊!”她一路跑一路扯着嗓子狂喊。偌大的戏馆被这闹腾惊醒,响动逐渐多了起来。
她身后是恼羞成怒的黑衣人们。“把这个死丫头给我砍了。妈的,敢算计老子。兄弟们给我上!”
洛小仙没命似得往前跑。
库房是禁地,在戏馆的最深处,平日里除了她和颜乐以及账房,别人皆是不能靠近。这平日里看上去完美合理的安排,今日倒成了她最大的麻烦。
她努力往前跑,穿过道道门厅走廊。左肩上的伤口不断涌出的血已经把她身上的白色单衣染红大片,可以感觉到体力渐渐不支,已是靠着意志在硬撑。
身后的火光中,伴着一片喊打喊杀的叫嚣声,黑衣人越追越近。
“救命啊!抓贼啊!”她拼命地喊,却是越来越哑,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