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梨胭一出铁笼,便拽着尹煜城的手腕向密林深处发足疾奔。刚刚在笼里里父亲告诉她,这片密林的尽头是号称死亡之谷的不归谷,而只要能从那条世所不知的暗道穿越不归谷,就能逃离北燕,逃离囚虏的生涯。纳兰云琮将他们放入这片密林之中,便是笃定就算他们跃过密林进入不归谷也是只有死路一条吧!
连云山西南方的这片密林中,数不清的巨大苍柏撑开密密实实的枝叶将头顶的烈日遮掩,只在枝叶的缝隙之间透出细细的数条光带来。拼出自身所有潜能,狂奔了一段之后,便听到身后陆续传来马蹄响声、搭弓拉箭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凄厉的惨呼,一声刚落,一声又起。
尹梨胭与尹煜城的全身都渗出冷汗,虽然气喘吁吁,却是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休息。尹煜城毕竟年老又经历了那教司坊猪狗不如的折磨,此时脸色灰白,早已力竭,被脚下一根微微凸起的树根一绊便扑了个狗吃屎。
“父皇,你没事吧?”尹梨胭本就拽着尹煜城的手,尹煜城跌倒,她也踉跄了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去扶尹煜城。冷汗自额头上如珍珠般淌下,墨色的额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
“我的脚崴了,你别管我,赶快逃!”尹煜城疼得皱紧了眉,却一把将上前查探他伤势的尹梨胭推开,大声道。
“不,要走一起走!”尹梨胭不防被推得连退数步,稳住身形后,她急忙上前扶起尹煜城,声调不高却无比坚定地道,“我扶着你!”
两人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密林深处行进,箭矢呼啸之声在身后与两侧不远处纷纷响起,那是奔在后面与其他方向的囚虏正在被射杀。奔逃之中的尹梨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凭着纤弱的她与崴了脚的父亲,如何能避过纳兰清川与他们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的射杀?
在她忧思的当儿,她的身后不远处,一株撑天苍柏树杈上,枝叶掩映住黑衣劲装男子健硕的身形。他将手中弓弦张到最大,羽箭的箭头一直瞄住尹煜城的背心要害,随着尹煜城的动作而缓缓移动。汗珠自额上向耳侧滑落,他久久地张着弓,蓄势待发,却始终不发。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终于,身后箭矢声响起,他的手终于一松,羽箭带着势如破竹的凌厉之音,挟着风声准而狠地钉入了尹煜城的背心之中。收弓,身形迅速一闪,那黑衣劲装的男子蓦地消失在了大片大片的嫩绿树叶之中。
尹煜城闷哼一声,搭在尹梨胭肩上的手便无力地滑了下去。尹梨胭一怔,赶紧去搀那缓缓萎顿在地的身子,却蓦地触到那深深插入尹煜城背心的箭矢。
“父皇一一”密林之中,随即响起尹梨胭尖厉的叫声,隐隐带着一丝惊惶。
尹煜城一瞬也不瞬地仰视着尹梨胭哭泣的脸,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缓缓地抬手想要将尹梨胭脸颊的泪水擦去,手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永远得闭上了眼睛。
尹梨胭跌坐在地,不顾身上沾染了鲜血将脸色苍白的尹煜城抱入怀中,清冷的双眸中瞬间氤氯起一层水雾,晶莹地滑落两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终于去了,那个从小到大将她捧在掌心的父亲再也睁不开眼了,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了。她的心房在瞬间崩塌,她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片惨白的空洞。
与此同时,一骑踏着满地的枯枝败叶进入。纳兰清川挽着长弓,怔怔得看着眼前一幕,微抿的唇线冷冽森寒,深幽的瞳底流溢出如天山万年不化的寒冰般的光芒。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纳兰净瞳的计谋了!他并不是单纯地要在人猎中杀他,而是要让眼前女子来杀他!
他发现他所用的羽箭上居然涂抹了散功用的软筋散,他便悄悄地服下了解药;他知道这密林之中一定会有埋伏,他便时时提防,甚至让藏于密林间的暗卫一直尾随;他却还是算漏了,没算到,这个局原来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轻舞传来的消息明明提到了尹梨胭的名字,他却毫不在意地没有深想。
尹梨胭缓缓放下父亲的尸身,握住那没入尹煜城后心的箭,微微用力一下拔出,喷涌的鲜血溅了她满脸,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执着那沾染了鲜血的羽箭缓缓站起,抬起尖瘦的下巴,绝色容颜上一片清冷,蕴着水雾的眸子狠狠地瞪住那马上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男子,冷声厉喝:“纳兰清川!”
话音未落,尹梨胭已经持着那沾染了鲜血的羽箭疯狂地奔向纳兰清川。
那样的眼神带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如一柄锋利的钢刀般直直戳入纳兰清川的心口,撕裂他的血肉,扎得他的心深深地疼。纳兰清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疼,就算真的是他杀了她的父亲又如何?尹煜城本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杀他,天经地义!
纳兰清川突然有些厌恶此刻的自己,为刚刚他脑海中电闪而过的一个念头而痛恨自己。他竟然有些后悔没有来得及救下尹煜城。他狠狠地咬住唇,直到咬出血来,带着腥味的血渗入口腔,提醒着他,眼前的人本就是他的仇人,他不该为她心疼。
他心中尚在挣扎,那带血的羽箭已经挟了无边的恨意直直刺来。他修眉微蹙,手中长弓轻轻一挑,便将那带血的羽箭挑开,连带着那持箭的人一并挑落在地。
“纳兰清川,我要杀了你!”尹梨胭摔跌在地,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拾起不远处的箭再次向纳兰清川冲去。纳兰清川俊颜带霜,使弓冷冷地一荡,这一次那只箭远远地飞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嘭!尹梨胭再次摔落在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咬着红唇,含着热泪,冷冷地凝上那张邪妄的俊颜,手指深深地插入泥土里,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丝毫不觉。她好恨,在镇南王府中,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杀他,而她居然因为他偶尔的柔情就心软了。她可以不计较他毁了她的家国,因为那是他的职责;她可以不计较,他为了报复,而在父亲面前强暴了她,因为那是她与父亲欠了他的;她亦可以不计较,他为了鸢尾花将她杖责,因为那是他误会了她;可是,他怎么能杀了她唯一的亲人?
尹梨胭再次爬了起来,赤手空拳就向纳兰清川冲去!不要想,不要再想,她与他,本就不该相遇,更不该有交集!
却在此时,一骑奔来,马上男子乃是随着纳兰清川进入密林之中的侍卫,眼见那身着瞳字囚服的女子发疯似地冲向自家主子,而自家主子却似陷入了沉思毫无所觉,他张弓搭箭,便向尹梨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