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们都毕业了。你挑了个很远的地方,你去面试的时候,主管招聘的人事负责人特无聊,给你出了道智力题,用十二根火柴摆出“14+1-1+1”,再移动一根而且也只能一根(不能丢了,也不能加一根进去,使用的是加减法,不能把加号变成乘号和除号),使其结果等于“4”。
我在外面等你的结果,你出来后,一个劲摇头,说搞不懂,太难,时间太短,才三分钟,再多点时间就好了。我松了一大口气。我祈祷你找到工作,但绝对不是这一家。
你转移话题唉声叹气,你说那边什么都好就是美女太少,每天眼睛就吃亏了。我说:是吗?是吗?呵呵……那你还要去那种偏远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你居然榜上有名。我假称是落榜者打电话去问,我说某某同学不是没回答出来怎么要了他?打哈哈的工作人员回答说我们介意的不是答案而是这个人够不够灵活、会不会气馁、会不会轻易放弃。我无话可说慌张地挂掉了电话。
你得意扬扬地跑来告诉我好消息,我阻止了你,我说:先别说,别说,反正都是相同的结果。
你闭嘴了。
我留在这里,你要离开去那里。我说:我不会去送你的,先跟你说清楚,我的心脏受不了。你表现得很体谅,说:好的,你保重。
结果,我在大清早坐车去公司上班,一抬头,在去火车站的那班车上遇上你。唉,老天总是这样子!让柔软脆弱的人,在劫难逃。
[发生在那个黄昏的突袭亲吻事件你毫无准备,我也毫无预备。所以,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对白。]
2001年夏天,你挎着大书包,窜进女生宿舍。我惊慌失措:你怎么就没被看门的大婶给拦下来。你说你脚快嘴甜几个苹果收买了那个老女人,最后还留下一个给我当晚餐,我就感动了,感动得全无理智。我把门一关,靠近你,吻了你。结果你被我吓到了。
你应该这样对我说:你这只女色狼,终于阴谋得逞……
我应该这么说:小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不,这样的对白太过油滑。
你应该对我说:你要对我负责……
我说:我一定对你负责……
不,不,这样的对白未免类似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风靡的我们疯狂热爱的无厘头电影。
你应该这样对我说:我会记得这个晚上的七点半。
我说:如果你不喜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不,不,这样的对白实在文艺,我的胃会冒酸水。
事实上,发生在那个黄昏的突袭亲吻事件你毫无准备,我也毫无预备。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白,我们只是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都不好意思说。
但是这段空白,现在我想把台词补充上来。所以,上面那些,凑合着用吧!
也许一切都以这个事件为分水岭。也许,我应该克制再克制一些,应该在光线迷蒙的时刻,眼睑低下,做出害羞的样子,安静等待你来吻上我。
也许,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们一个转弯,进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后来我们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再见面的时候,你突然忽视掉了我的性别,你问我其他班上的某个女生怎么样?我说:就那样。
[我说:你别笑,千万别笑。你紧张地反问:为什么?我说:一笑眼角有鱼尾纹。]
2000年的夏天,我有一台当时看来最漂亮的新款MP3,你把它拐骗走了。现在,在公共汽车上跟我一一换算,你说换算成iPod只值两元八角。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我真不敢相信,你会不知道,那个你听着从我这拐骗走的MP3的漫长六年,就分文不值吗?
我陪你去车站的路上东张西望,你现在有点絮絮叨叨,我有点烦又有些伤感。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我说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绕来绕去又逛到那家喝啤酒吃自助餐的地方。那是2001年你第一次带我去吃的地方。你说那时候怎么就那么穷呢!做学生的时候几个月才舍得去一次,现在看来,也就几十元啊!你说:来来来,使劲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用本地方言说:自助餐本来就是岔倒吃。你说是撒是撒,你忘记了。
中途一位大婶牵着小孩子端着盘子去夹那些水泡的海鲜。你习惯性地照照柜台上的镜子摸摸头发。小孩子就做出奔跑过来要抱抱的样子冲你大叫:爸爸。我瞠目结舌。你右手的筷子哗啦掉在桌子上。然后我哈哈大笑,站我后面的服务员小妹也在使劲憋笑。
当然是误会。我说你要有这么大个私生子我都不知道我们也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却嘿嘿干笑两声,心有余悸地瞥了那个被带走的小朋友两眼。天知道,毕业后你在哪些女人当中穿梭,以至于这样的情景,使你心虚?
我说:你别笑,千万别笑。你紧张地反问:为什么?我说:一笑眼角有鱼尾纹。
虽然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还像大学时候那样。
但是你变了。
[你说:也许那时候,就不怕结婚了。我们只剩这些对白了吗?]
在此之前,我和你全部的故事我都要遗忘了。不够刺激不够分量的细节,总是在重量级的衬托下,隐藏起来,甚至消退,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的关系既不亲密也不沉闷。我们的对白,既不暧昧又不清楚。我们的会面一年又一年。爱情或者说两个人最后的结局有ABCD这几种。我们这种肯定不是挥手彻底忘在江湖的A;也不是痴迷纠缠总不放手的B;更不是总是为你把心门打开顽固等待的C。
我们是D。现在的你不是我爱的,现在的我更不必还爱你。
我想,我们大概只剩这些对白了。
今年过去了,见过了面,你又走了,你说明年再见。我说好。我回家就把枯萎的花丢了,把花瓶搁置在阳台上。见过你之后,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一直想问你,关于那次意外事件的看法,究竟我哪里做错了,使你这么久主观客观都在惩罚我。可是我问你的是另外的问题,我在短信里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说:不晓得,大概三十岁吧!
我问:为什么?
你的短信迟迟才来,你说:也许那时候,就不怕结婚了。
许久我补了一句闷闷的话:我是不是很像一个铁定要人负责的女孩子?然后不等你回复,关机、洗澡、睡觉,睡前喝一杯纯牛奶,这还是你教我的,有帮助睡眠。我梦见了那年的年底,吻过你的一个月后,自己一个人看着你宿舍的方向,忽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疼痛入骨。
我无法再原谅你。因为我早就原谅了你,你的胆小、你的逃避、你的只会恋爱不敢谈未来,我难道不是统统看在眼里?有一句对白,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那个夜晚,你被我吻的夜晚,我打开门放你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毕业我们结婚吧!这句对白,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消失在老宿舍灯光昏暗、漫长又狭窄的走廊上。
这是我选择去爱的你,那就这样吧。无论你明日如何回复我。
·终点站是火车站·
这所大学的屋顶,全部是碧绿色的。第一次来,我忍不住就笑了,那多像一顶顶绿帽子。但是,它还是漂亮的,园林式学校的牌子挂了好多年。
出入侧门的时候,势必要经过篮球场。是不是所有的大学都这样呢?篮球场边上,永远站着众多的女生。而我却从来不去看,我不喜欢和一大群人站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些故意在女孩子面前卖力表演的男孩。
那些欢呼和跳跃的影子,与我毫无关系。
在我的心里,藏着一个影子。梁小池,他是多么沉默而骄傲。
从高中开始,这个影子绵延了五年。五年,是一段多么长的光阴。他有着两颗明显的门牙,洁白,如同一只兔子。他的头发坚硬倔强,衣服永远洁净。
他表面总是那么温顺。只有我知道,他骨子里的桀骜。可是,他从来没有注意我一眼。他的数学特别好,可是严重偏科,所以,他的名次怎么也排不到前二十名。而我们的班主任说,不进前二十名,不保证可以进大学的。
我喜欢他。全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对大学的渴望,让我不容许自己背弃理想,展开一场分心的恋爱。
他走过我的身边,我也只是闭上眼睛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就这样,我等待着,祈祷上天恩赐一个美丽的结果。
这个结果是,我考上了他报读的大学,他的名字,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站在公示的红榜前,自言自语:是不是没出息的人,不应该喜欢。我念着他的名字,只念了一遍,我的语速,比即将到来的暑假更加悠长。
然后,我转身走了。
据说在空闲而散漫的大学,可以开始一段恋爱。这所大学,我在照片上看见过,房子有着碧绿的屋檐和屋顶,像是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春天的痕迹。
我的恋爱,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
整个大一,我都游荡在学校。以至于到如今,我都可以准确告诉你,在某个地方,藏着某个好去处。那时候,在图书馆的背后,长着两株巨大的蜡梅。冬春之间,黄色小花开了满树,阳光尚暖的时刻,我躺在树下,在清香之中,想念梁小池。
他会怎么样呢?
谁也没想到,我考上了这所学校,而他没有成功。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让他听见我心里的话。
我无从影响他的想法,我与他,距离越加远了。从一间教室,变成两座城市。我想,我有理由成为一个心无旁骛的女孩。我的学业太过优异,连辅导员老师都叹息,你的时间可以拿出来谈一次恋爱了。我笑笑,不语。
篮球场边上尖叫不断。后来,我干脆走直方向的路。不得已人多的时候,才走那条曲折回环的路。
不是没有人给我写情书。我习惯很早就到教室坐好,固定地坐在顺数第十一排的位子。因为当年,梁小池坐的就是第十一排。那个桌子的抽屉里,有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因为学校外有专门用来写情书的纸,充满了各种香味。
我收到樊南的情书,是在大二的上学期。
照例,我折叠了两下,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不断联系老同学,打听梁小池。但是,我什么都没打听到。
他就像是一片树叶,在人生的岔路上,各自分手,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光阴似乎比往年快了]
我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年华一旦错过,就不再有了。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一个师姐来看我,我陪伴着她走啊走。她说,她最遗憾的是没有在大学恋爱过。她的一切都非常优秀,到如今工作也好。唯独缺了一门功课,恋爱功课。再也不会有那么纯粹的爱情了,也没有那般的心情去恋爱了。
我心中有一丝的震撼。
我会有她那样寂寞、失落、遗憾缠绕心间的一天吗?
大三这一年来的时候,光阴似乎比往年快了许多。和我同一个宿舍的女孩子,纷纷都由单成双。只有我一个人,仍然孤独地上课、下课、自习。人抗拒得了痛苦,却难以抗拒寂寞。
樊的情书,在新的一学期开始时,我终于收下了。我不是不愧疚的。
他是唯一一个,始终不曾放弃的男生。我见到他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他也有着同样的头发,坚硬而倔强。他说他是文学院的,而我是法学院的,我们的学院左右相互为邻居。他出入都看见我,留意到了我。
我自然不必提到过去。
樊叫樊南。他有着太多和梁小池不一样的地方了,虽然他们有着同样的头发。梁小池是沉默的,而樊南是热切活泼的,是直接的。就好比他喜欢我,于是情书连绵不断,一年四季等候在我的抽屉里。
而一个最大的不同是,樊南喜欢我,并且我得以知道。梁小池不曾喜欢我,即使喜欢,我也无法知晓。
既然决定了遗忘,那么就彻底一些吧。我跟着樊南,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滋味。即使,我只是被爱,还没有那么爱他。
我们在南湖边上,看着太阳出来又落下。湖里多鱼,他常常去抓鱼,我和他一起动手烧烤。在门口的一家乖乖炒饭店,他点了最辣的指天椒牛肉饭,辣得直哈气。突然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大大咧咧,旁若无人。辣意让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这个男孩,我被他的爱炙烤得满面通红。不得不承认,他让我快乐起来,摆脱了苦修的心境。
但我还是惆怅了,如果现在吻我的是梁小池呢?那会是怎么样呢?
[我的选择,在于你的选择]
美好的日子,并不长久。樊南这样阳光帅气的男生,也许我无福消受。我总是感觉,背后总有人盯着我,远远的,又像是很近,寻觅不到人影,那种感觉却挥之不去。很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杀气腾腾地靠近了我,公然宣战。
为了爱情,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种种手段,只为了将樊南从我的身边带走。我仍然只是观望。能够留下的,自然会留下;无心留下的,挽留亦无益。
有一天,樊南来找我,犹豫半天,开口道:阿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你和雪梓之间,我真不知道如何选择。
我看着樊南,轻轻地说:我的选择,在于你的选择。
他张大嘴巴:那我回去想想。
不久以后,他不再找我;再以后,他见到我也躲闪着;再后来,他在情人节前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了?
我说:没有啊!我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算不算默默退出?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开始过。
总算,我也曾经恋爱过,是不是?
大三,就要结束了。那些寂寞的岁月终于到头了。
[怎样寂寞的日子里]
那一年的宿舍格外紧缺,于是我住到了靠近篮球场的第四栋。夏天来临的时候,猎猎的风穿过窗户,吹得衣服晃动。
陌生的环境让我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我很快就要搬走的,也就无所谓了。临时宿舍乱糟糟的。
6月28日,是学校通告的毕业生离校的最后日期。
宿舍墙壁上挂着一大幅美女图。我忍不住笑了,没有办法,腾挪出来的旧男生宿舍就是这样的。我们这些毕业生情况繁复,学校的安排也显得荒谬。
宿舍虽然经过打扫,但还是很凌乱。我将角落落满灰尘的杂物收拾出来,仔细擦过床铺上下的铁架。最后,在忍不住揭下那幅美女明星海报后我惊呆了。海报背后,居然别有图画。
上面是一幅铅笔的素描,长长的头发飘扬着。长发下,是一张纤细而熟悉的面孔——分明是我的模样。旁边是手书:嘉柯,为什么你不转头看我一眼呢?!为什么……
我像是可以看见他坐在床上,发出悠长的叹息。是在怎样寂寞的日子里,他一个人画着我的样子,写下那些话的呢?角落里,是一个又一个的“正”字。末尾,签着他的名字。
他有三百多次机会可以叫我的名字,却次次落空。
眼泪,如同眼泪应该流淌的样子,寂寞地掉了下来。而我,居然住进了他所在的宿舍。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的左右]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与我一直怀着的心事,居然可以画上等号。他因为骄傲而沉默,我因为理想,而低下头逃避。
后来,他读了成人教育的本科。
他所选择的大学,就是这所大学。
他所住的,就是第四栋的二楼。成教学生集中居住的地方,我从来都漠不关心。他知道我每天经过那条路,于是在路边的篮球场上打球。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数不清楚多少次。
没有一次,我注意到了他。
他也从来没有叫我的名字。
他为什么不叫呢?
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而他的“正”越画越多。爱情青睐勇敢的人,当年的我与如今的他,都是不配得到爱情的人。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年,我站在高考录取的公示榜前,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因为他站在巨大的牌子后面,身影全部被遮挡住了。其实,那是他唯一一次鼓起勇气,想要跟我说话的。他在后面,等我等了许久,我使他自卑了,然后他哑巴了。然后,我们便分别了。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