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阿央的,阿央喜欢的。世上有些东西一旦重逢,就不复存在。
她走以后,大泽突然惊醒,发现身边空了,人不在了。他坐起身,靠着栏杆,望向天空看了很久,任凭月光刺痛双眼。
九、
天亮了,阿央在街头找到一家理发店,随手指了一位理发师,为她剪短头发。
同样的事第二次发生时,你还会觉得受伤吗?阿央问边村。
边村想了想,他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人生总在受伤,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阿央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评价这个答案。
之后,边村勇敢地要了阿央的手机号码,以便送给她一顶帽子,顺带约她看电影。遇到漂亮的女孩,一定要抓紧,因为机会稍纵即逝。
这个理发师穿白衬衫,黑裤子,雪亮皮靴,头发高高竖立,很有型。
阿央告诉了他号码。
十、
阿央给理发师的号码,数字是对了,但打乱了顺序。虽然她觉得边村说得挺对,她还是不打算和一个聪明老练的理发师发生什么,就像猎物和猎人没必要相爱。边村的手艺还不错,她付了钱就足够了。
她已长大,不再盲目。
那一次少小离家,到了千里之外,狂热渐渐就冷了,当幼年动物的警惕本能惊醒,阿央害怕了,想回家了。
她想念她的故乡小镇、想念父母、想念小镇上对她完全痴心的男孩。念头最浓时,她却无家可归了。洪水带走了家人,留下了她。
回去只是办完后事,再往后推移一点时间,大泽考上好学校,人生分道扬镳。她不会再回去了。
如果世界上真有青梅竹马这回事,那结局会是在一起吗?他对她那么好,但保守少年不够勇气告白。
她享受他的好,却不肯认账。她还那么年轻,不甘心平淡无奇一生到老。
这中间,阿央走岔了路,迷上别的男孩,跟他走掉了。匆匆忙忙,十年就没了。
她将在不同的城市继续飘零,找到值得栖息的树枝。
偶尔,阿央会想着,如果当年没出走,她应该会和大泽一同遭遇那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见识那淹没万物的摧枯拉朽、哀鸿遍野。
滚滚洪流里,大泽会极力朝她家游去,他会拉着她的手,穿过波浪,带她逃出去,在最高的树顶彼此抱紧。
一生之中,有过那么深沉的经历,就再也没什么能令她走岔路了。
·死文青,活爱情·
一、
我叫小海,我是个死文青。我决定跟团游,八月初出发,月底返家。行程七天,同伴有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以及五个结伴的太太,我们一起翻山越岭一千多公里。
而今文青臭了大街,西藏或者厦门或者丽江,某种文青口袋没钱四处游荡,口袋没钱,一路靠睡,最不招人待见。尤其是女文青。
我本来应该背包里装满洗漱用品,帆布鞋越脏越有说服力,头发留长,棉布裙子,独自出发,走一段路,谈一段快餐恋爱。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没见过白乌鸦,不表示白乌鸦不存在。
我们的导游丁启会讲粤语、陕西方言和普通话,讲解时一激动,时不时串线,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这一趟从西安出发,看过了兵马俑,经过华山,又折返,前往最美的国家森林公园和大峡谷。
旅途漫长,整个车里唯一的小男孩开始玩魔方,只用了二十三秒就转好魔方,看完他的表演,我觉得他是个天才。我号召车上的人一起鼓掌,小男孩一脸得意。我求他教我,小男孩一口答应。山路颠簸,树枝刮得车窗哗哗响动,我跟小天才私底下攀谈:你喜欢丁导吗?我不喜欢他。
二、
小天才说:我也是。
我问:为什么?
他太矮。男孩说。
这个答案天真无邪,无可辩驳。仔细想想,不喜欢一个人的理由真的很简单,小时候隔壁桌的男生午睡总流口水,大学时讲台上的教授偏好抖腿,同宿舍的女孩睡觉前不刷牙,无法忍受的人,有多远躲多远。
那我的理由呢?
旅行久了,你会觉得什么都腻味。好山好水特别腻味,看云看人一样无聊。我们的车停在半山腰,天空心情不大好,下雨了,地滑难走,小男孩的父亲起身大喊:太危险啦,大家都下车,让司机倒回去。
带伞的人不多,我冲到一棵树下,肩膀飞快湿透。司机小心翼翼地掉头,丁启帮忙看路,顺手把他戴的帽子盖在我头上。宽大实用,形同一把小小的伞。这一路噼里啪啦嘴巴不休息的太太们,顿时兴奋了,眼睛发亮,群起围攻。我闷头笑着抓紧帽子,不作反抗。
三、
我没回家,也没去别的地方。在回民街附近的一家旅店做前台,我做得挺开心。隔几天丁启就回来了。我做奶茶给他喝,用真正的好茶叶煮,加真正的进口好奶。
同时,我听他讲各种奇葩游客的故事。比如有个大叔爱吃花生,没完没了地放屁,最后主动提出坐司机旁边,有效预防司机打盹,提高大家的出行安全度。
还有个大姐,逛峡谷时东摸西摸被大黄蜂蜇了,手掌肿得像猪蹄,幸好丁启当时背着她上缆车,下山送医院。
丁启人矮,但他背了。用小时候写作文的套路来说,他在我心中立刻高大了。内高外矮,也挺有意思。
我做的奶茶放很少的糖,这样才健康,一概配的是炒饭。除了放老干妈豆豉、青豆、火腿丁、鸡蛋、橄榄菜之外,蔬菜要多。导游带团都是独自吃饭,温火菜还不如热乎乎的炒饭。
丁启每吃必赞,我照单全收。闲着时,我做点手工,重新布置一下旅店的吧台。原先的摆设太硬了,怎么讨好对口的文青们呢?
门口被秋天的树叶铺满时,某一天,丁启吃干净盘子,咬着吸管,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别看了,再看我就嫁给你了。我假装收拾餐具的时候说。
气质文艺,手工不错,还会炒饭,成交。
丁启眼睛闪亮,声音温柔。
不过你别急,等我带完欧洲团,正正经经地娶你。这种欧洲大单,有钱富婆要去疯狂扫荡名品,我一个月赚的够吃一年了。
吃饱喝好,丁启睡着了。我来不及告诉他,我的炒饭很受欢迎,升了小小的副店长。我替他戴上眼罩,继续看店。柠檬黄的灯光下,我觉得矮个男生也挺好,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美。
四、
月亮最圆的时候,我算着时差,丁启在欧洲陪着一群上了年纪的有钱太太,是在聚餐呢,还是在购物?此刻没什么顾客,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让另外的服务生提前下班,去见他的女友。
十点多时,旅店的小院子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鲜艳橙红色防水户外装,看上去极洒脱,也有型。他点了一小杯杜松子酒,一边喝,一边问:月光真亮,过节呢,你一个人吗?
是的,我一个人。所以呢?
不如我陪你到打烊吧!这男人说。
真的到了打烊的时候,他忽然提出:能不能借宿啊?我说:可以,就这个院子里。
那男人似笑非笑,轻拍我的肩膀:睡袋有吗?也借一个。旅馆的确备有睡袋,我找出来给他。
半夜,我听见了敲门声,不急不缓,我当没听见,翻个身继续睡。
天亮的时候院子门被人关好,吧台上放着一张钱。如果这是天底下无数只乌鸦之一,那肯定也是只灰色的,没那么黑,但是也不白。敲不开门就罢了。
我有点惆怅地坐在晨光中擦洗杯子,落叶纷纷扬扬从眼前飘过,我突然就明白了。
一个导游在他的朋友里找一个驴友帮点忙,也是很容易的。有些事情反过来想,更加让人不高兴。他一个导游,恐怕也容易遇到一些随便的、热爱旅行的女文青吧!
五、
丁启从欧洲回来,在西安是找不到我的,我去一百多公里外的法门寺看珍宝去了。印度的阿育王送过来一截佛指骨舍利,唐朝的皇帝就用最好的金玉器物来迎接。看过了宝物,我就看游客。
游客里当然也免不了标准穿着打扮的文艺女青年。我很想知道,她们的男友也会没有信心吗?交往一下觉得不要紧,认真在一起就有点动摇吧。
我没后悔,给丁启做过的那些炒饭,煮过的那些奶茶。当时的我很快乐,当时睡着的丁启估计做了一个不错的梦,脸上微微露出温暖的笑意。白日奔走太久,定型水失效了,他的短发渐渐柔软,伏在额头上,像个年幼的男孩。
此男孩非彼男孩,我记得和那个转魔方的小天才聊过天。我说我不喜欢他,是在他给我帽子遮雨之前。
八月那天,旅游团队下了飞机,小个子的丁启来接机。
他说:我看你像文青呀!
我回答:我看你也像。
我们相视一笑。
然而路上丁启对我和其他队员一视同仁,我很不乐意,这就是微不足道的真相。
我跑出法门寺乘车,乌云们团聚了就开始往下掉雨水。我打车去机场,我得回家了。
我一直没买伞,进航楼的那段距离,就继续戴着他那顶帽子。
六、
天气越来越凉,我收到学校转给我的包裹,拆开看,装着各色小吃和一封信。
信里写的什么呢?我真的很好奇。
包裹上的原始邮戳,是我身份证上的学校地址。他是做导游的,见多识广,难道看不出,我这样的文青,不过是大学毕业,大着胆子去旅行,并没有打算以文艺青年之名,浪荡飘零?
丁启的信我没打开,丢了;小吃分给了新同事们。写信有用的话,何必见面?
几天之后,过马路时有人跟我打招呼:你好啊,邓小海同学,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个把月不到。
我笑着看打招呼的人。这是一位陕西省宝鸡市人士,他曾经告诉我,他从小就逛法门寺,放假了走几步就到了。他的胸前别着一个工作牌,我看清楚了上面的文字,和我上班的公司在同一栋写字楼。
你不在西安做导游了吗?我问。
嗯,换一座城市,重新开始啦!就在你楼下。丁启回答。
很好,加油。我尽量虚伪客套。
丁启道歉:喂,对不起,那个事情,我担心你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
你才是随随便便的那种呢,管好你自己吧。
我抬头看天,撇嘴翻了一个白眼。可惜的是,我在追求文艺的路上走得太浅,白眼没翻成功,变成一个肤浅滑稽的鬼脸。
丁启大笑,又赞美起来:鬼脸都这么可爱,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这不是他说了算的事。
天才小男孩教我转魔方时说:要眼明手快心静,以退为进。在法门寺观赏珍宝馆时,我在想,至高无上的唐朝皇帝,也很明白用最高的礼遇迎接佛指,才会被尊重传承下去。
我想了很多,但没什么用。在他大笑时,世上的规律又变回简单了。所有关于男女文青的卑微传说,都低于爱情本身。
正好,这个人我其实仍然很喜欢,而他又重新找到了我。
·来自星星的你·
走在十万人填塞的圣诞节大街上,四顾茫然,大橙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了,除了孤单还是孤单。想要出门沾点人气,结果证明这想法特愚蠢。在又悔又恨的时刻,大橙听见了一个呼唤,这个呼唤悠长温柔,说:跟我走。大橙跟着那个呼唤她的背影,穿梭出十万人的海洋,结果,她吃惊地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没错,离地而起,沸腾喧嚣都丢开。飞行在夹杂大雪的冷空气里,大橙问那个背影:能慢点飞吗?南方这边简直寒冷入骨啊,风湿冷湿冷的。背影却反问大橙说:难道你还没明白吗?你是外星人的小孩啊,跟我离开地球你就幸福了。
醒悟过来是在做梦,大橙顿时不爽了。谁也不想停留在噩梦里太久,大橙拼命跟自己说醒醒啊,给点力啊!
给力大橙的是她的手机。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拯救了大橙。接了电话的大橙啊嗯哦一番,立马干脆地说:我就来,在哪儿等你,大洋百货天桥那儿?好!
见了陌生男人,大橙抱着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沿街步行回家,犹自觉得自己还像在梦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空间布景和情节。
直到萨摩耶舔着她的手,手掌传来很实在的温热,大橙还有点不知所措。
[地球真难混]
开始照顾那只狗、并取名叫玮柏后,大橙不再寂寞了。
寂寞太可怕,让人难以习惯。所以,回到单身状态的大橙,几个月前在网上求购一只小型犬。在她力所能及的经济情况下,解决寂寞问题。
发布消息是在十月,得到玮柏是在十二月,生活过得很有规律很有内容,是在崭新的新年。下班了就赶紧回家喂狗,喂饱了再去遛,八个月大的玮柏已经很有天使架势,雪白毛皮甜美微笑,魅力十足。当目光纷纷集中过来,大橙与有荣焉。男生女生都来跟大橙搭讪,借机摸狗、抱狗、亲狗。
这些迅速提高生活质量的改善,让大橙变得开心了许多。狗不比人,是不会对人变心的,就算人变心。
直到丁培冲到大橙面前,双眼通红、大声呵斥:看你也像个体面的白领,干吗偷狗?还我狗,不然我报警。
大橙的心这才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