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轩辕去医院看了看剑斌,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天真无邪的笑容,他心里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于是握着孩子的小手,逗着他咿呀咿呀学语,眉宇间充满了温柔。
"您一看就是好父亲。"
医院来往的护士称赞道。
倪轩辕有些窘迫地笑笑,他放下孩子的手,问道:"请问纪医生在哪个病房?"虽然他觉得现在见纪悦有些尴尬,但是他毕竟已经来了,如果过门不去探望反而更加显得内心更加龃龉,于是他问明了病房,去探望纪悦。
纪悦的脸色很不好,有些蜡黄。
"轩辕?"纪悦看到他,尽管疲倦,还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倪轩辕心里却是一颤,意识到周灏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他无力改变她的固执,正如无法改变自己的固执一样。
"还好吧?"倪轩辕知道再追问她为什么要和周灏离婚那是相当愚蠢了,于是他只好温言问道。
"还好吧,我这年纪生孩子,本来就比较危险,当时我自己就知道孩子有些不稳,结果周灏的一刺激果然导致了他的流产,所以从这点来说我没办法原谅他,轩辕,我知道你来是劝我不该那么仓促离婚的,其实我也知道,经历了这么多,我也该学着接受不完美,生活就是要去容忍彼此的缺点,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再怀孕,还会遇到什么事。其实说到底,我和周灏那时候结婚太不理智了。那个时候——他只是因为丧父而极度缺乏安全感,我也是——"
倪轩辕与纪悦两个人目光接触,都不自然地掉转开去。
"算了,过去的事我们都别提了,"纪悦微微一笑,"又来看剑斌吧?他很可爱呢。"
"恩,是啊。"
"纪悦,其实——"
"怎么了,轩辕?"
"周灏说你和他离婚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
"他那小心眼胡说呢,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别多心。"
"纪悦,我这辈子欠了很多人,所以我只想用剩下的时光好好弥补我的过失,我想带大剑斌,等雨凡回来。你——是个好女人,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纪悦眸子一黯,却依旧微笑着:"这些话我们分手前不就说过了吗?放心吧,我不是为了你才和周灏离婚的,那只是我们性格上的问题。至于归宿问题,其实呢,单身是一种态度,而结婚是一种生活,现代女性谁说非要结婚不可呢,你说是吧?"
倪轩辕看着她苍白的笑容和故作坚强的言语,眼里一热,差点没落下泪来,他站起身道:"我回公司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好,去吧。"纪悦依旧笑着,仿佛她一直是那么坚强。
倪轩辕走到门口,回过头,看到纪悦依旧是那样坚毅的笑容,他的眼睛湿润了,他转过身,快步地离开了医院。
正如一场戏开场一般,它也终于需要落幕,在这一年之中,他们所有人都经受了生命中严峻的考验,而在这一年快要结束时,他们也终于都对自己的命运有了自己的承担,自己的选择。
倪轩辕选择了为他的房地产公司奔波,陈成选择成为它的法律顾问,周灏去了西藏,后来他成了一名自由的摄影师和攻稿者,常年在外漂泊,只偶尔回上海看望他的母亲和那些老朋友们。纪悦则依旧做着她的医生,在空闲的时候照顾着倪剑斌,她没有再婚。倪剑在工地上干活,后来他带着他的建筑队伍来到了倪轩辕的公司,两兄弟成为公司不可或缺的力量。武莉继续在学校里完成她的学业,她完全改掉了作为小太妹时候那些打架、吸烟的恶习,也不再化浓妆,循规蹈矩地上课,看到她的人无法再想象她曾经的那些时光,她毕业后去了一家证券公司,穿着职业装的她非常像一名标准的OL。她和倪剑再也没有联络。师文峰成了电脑维修公司的职员,每天奔波在不同的住户间。
每个人都在变,每个人的轨道也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倪轩辕每天写电子邮件的习惯,他永远不知道季雨凡会不会收到,只是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习惯在邮件里倾诉他每天经历的事,诉说着他的忏悔和思念。而每年晓芊的生日或者忌日,他都会去她的坟墓前送上一束百合花,他还是觉得晓芊从来没有离去,她只是和以前一样又去了个陌生的地方,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打开他的门,然后笑着说:"我回来了。"
因为在商场上交涉,倪轩辕也会经常碰到郑其然和徐安琪,当然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那层亲密关系了,郑其然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新宠,他会不避嫌地带着她们出席各种场合,他是混得越发风生水起。而徐安琪则还是和何少阳在一起,她用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何少阳年轻的心。每当看见他们,倪轩辕总是很友好地打招呼,然后坐到一边冷笑着看着他们。他发誓会把他们欠自己的拿回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每天都在积蓄能量,等待时机。
当倪轩辕写到第1100封电子邮件时,他才恍惚意识到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当剑斌已经会爬会走会叫他爸爸会熟练地说话时,当他周末和纪悦带着他去公园时,他们亲密得已经如同一家人,尽管纪悦一直教剑斌叫他的是"悦姨",可是在剑斌的眼里,她就是他的妈妈吧!
当倪轩辕写下1101封邮件时,他忽然有些疲倦了,他不知道雨凡会不会回来,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等待是不是太消极。
然而,正当他打算去香港找季雨凡时,雨凡回来了,她是代表香港总公司过来的,当倪轩辕在办公室外看到她时,他的眼神是惊艳的,同时也是迷惘的。
三年了,季雨凡已经从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穿着白色套装缓缓走近,然后对着倪轩辕一笑时,那个笑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依恋,只有一种公式化的礼貌。
倪轩辕忽然在那一刻有种梦醒的感觉,在这三年里尽管他会有无助感,害怕雨凡不能回来,可是当他真正面对雨凡的时候,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等待的那个雨凡,原来已经消逝在时光的洪流里了,这三年她的人生自己不曾参与,现在的她和自己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您好,倪先生。"季雨凡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
倪轩辕很茫然地伸出手,却还是禁不住打量她,三年了,她变得太多,曾经带点婴儿肥的脸蛋如今惊人地瘦削下去,长发挽起,一身职业套装的她看上去就像季慧娴的翻版,直到他的手和她相握,他都有种无法确定的感觉,不知道眼前站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季雨凡?
季雨凡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向旁边一个年轻人道:"这是浪云超,他是总公司这次项目主要负责人,而我——只是作为一个实习生来陪同学习的。"她默默地退到那人身后。
而倪轩辕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脸。
"您好。"浪云超咳了一声,将手伸了过去。
倪轩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总负责人微微一笑,可是他的所有注意力还是在季雨凡身上。
"这次我们是来谈找光贸基金公司谈忆书公司融资上市的事,我想倪经理曾在那里做事,对于这些流程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吧?"这个叫浪云超的人有着非常磁性的声音,这让倪轩辕不得不注意到了他。
浪云超就站在那里,对他微笑,他的笑容是谦逊的、却也是带着挑衅的,让倪轩辕颇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雨凡你回来了啊!"随着门外夸张的一声喊叫,陈成从门口冲了进来,已经32岁的人了,却还是没有半分收敛的模样。
"陈成大哥。"季雨凡本来已经坐在沙发上,听到他进来,便又站了起来,点头微笑道。
陈成本来是以张开双臂的姿势跑进来的,想给季雨凡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不过当他站在季雨凡面前时,却不自觉地收了手,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三年你还真变得不少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嘛。"季雨凡微微一笑,带着淡漠的礼貌。
陈成目光扫向浪云超,微笑着问道:"这位是……?"
季雨凡刚要开口,浪云超已经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忆书香港公司的外聘理财师,我叫浪云超。"
"姓浪?"陈成脸上开始挂了坏坏的笑,"很少见的姓啊,不会人如其姓吧?"他上下打量浪云超,尽管他第一印象就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有着一米八左右的笔挺身姿,即使穿着正统的西装,却还是难掩他一身健美的肌肉,有着男模一样的标准身材,却有着一张异常清秀的脸,这种反差反而让他散发更加迷人的魔力。
"好了,陈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倪轩辕无奈地叹口气道,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向季雨凡,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当下的方案上。
于是四人坐了下来,确切地说是三人,因为季雨凡只是充当一个聆听者,当倪轩辕的目光时不时地跃向她时,却只是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以及清冷的侧面,彼此的一切仿佛淡漠开来,再也看不见痕迹。
当他们初步讨论定方案后,季雨凡和浪云超二人便站了起来,要往楼下去。
"雨凡!"倪轩辕大急,脱口而出。
季雨凡和浪云超头停下来看着他。
倪轩辕一时心急叫了雨凡名字,可是当接触到她清冷目光时,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窘了一会,才说道:"雨凡……我们能谈一谈么?"
季雨凡与浪云超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季雨凡才说道:"那——好吧。"
这一来,连陈成也看出了季雨凡和浪云超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抱着手坐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再回宾馆。"
浪云超点点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同钻石一般,光芒四射。
季雨凡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扭头对倪轩辕道:"那就在这里谈吧。"
"那我先出去了。"陈成打个哈哈,从办公室里晃了出去。
"雨凡……"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当真的面对她时,倪轩辕发现自己辞穷了。
"倪大经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季雨凡歪头,轻轻一笑。
"你不想看看剑斌吗?"倪轩辕终于想到最能沟通他们的话题,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说道。
季雨凡一怔,她的脸上登时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一双清亮的眸子也在不断变幻着各种情感:矛盾、不舍、犹豫,但最后她还是换上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几年,都是悦姐在照顾他吧?"
倪轩辕原本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可是她的这句话却犹如一盆水当头浇下,让他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我听说她和周灏离婚了,这几年也没再结婚吧,也许那个时候我是不该回来的,你和她才是最配的。"
"不是这样的!"倪轩辕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
季雨凡却用力抽了回来,喊道:"我不想我刚恢复平静的生活又被打乱啊!你放过我吧!"
倪轩辕心一颤,手滞留在半空,眼神登时失神。
季雨凡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在微一沉吟间她又回复了刚见面时的平静,她淡淡地说道:"轩辕,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提起。"
"如果你真的放下,那为什么又要回来?"
"我这次来是我妈指派的,她希望我跟着浪大哥来多学点东西。"季雨凡依旧是那样矜持地、淡淡地,仿佛他们以往的纠葛都不存在。
倪轩辕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么肯放弃,他迈上一步道:"雨凡,我知道你一定记挂着我,也记挂着剑斌的,你那么辛苦生下他,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一面?"
季雨凡转过身,噙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却在回身那一瞬间恢复了冰冷的表情,"轩辕,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跟过去说再见,所以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事羁绊住我,我不是不想见剑斌,我只是知道我不能见他 ,我想让我的人生重新开始,我想救救我自己,可以吗?"
"救救你自己?"倪轩辕怔住,他的眸子里忽然掠过他看到晓芊尸体的那一幕,他的瞳孔忽然收缩,整个人因为后悸而觉得胃有些抽痛。
季雨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微微觉得不忍,但是迈上前的脚步却在一犹豫间停滞下来,她叹了口气,却终于转过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快步往外去了。
倪轩辕捂着胃,但觉阵痛越来越厉害,手指痛苦地陷入桌几上,他的眼前也渐渐变得白茫茫的一片,然后他一个趔趄,头朝后就往地上砸去,发出惊天动地的"咚"的一声。
"轩辕,轩辕,你怎么了?"
倪轩辕勉力睁开眼,看到是陈成,勉力苦笑了一下,"为什么是你啊?"
这三年来,他的胃痛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陈成劝他很多次去医院检查他就是不听,陈成私下都有点怕他是不是癌变,当下也不多话,把他手臂绕自己脖子上,扶着他站了起来,"走,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吃一下止痛片就好。"
"不行,有病就得医,再说止痛片又不是没有副作用。"陈成不由他分说,把他扶出了办公室。
而季雨凡已经早一步坐上了他们公司的车。
当陈成扶着倪轩辕到楼下时,刚好看到季雨凡的车子绝尘而去,还扫了他们一脸灰尘,他不得不叹口气,把倪轩辕扶到自己车上去。
倪轩辕做完胃镜之后,只觉得连呕吐的力气也快没了,就躺在床上装死。
"我说该起来回公司了啊。"陈成拿着他的化验报告,总算舒了口气,踹着他的床梆道。
"拜托,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么?"倪轩辕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老人家有个胃癌什么的,原来就是因为紧张而总是导致胃筋摩,算我白担心了。"陈成把化验单子往他面前一飘。
倪轩辕苦笑了一下,这才懒洋洋地爬起身穿鞋子,跳下床后,说道:"虽然你这家伙永远没几句好话,不过陈成,有时候我真觉得,如果这三年没有你,我大概会过得更加寂寞吧,病床前没有一个亲人的感觉很糟糕。"
陈成一路晃着车钥匙一边坏笑着说道:"轩辕,你现在跟我说这么感性的话,你好像忘记了我的性取向啊。"
倪轩辕早就习惯了他突然冒出来噎死人的话,微微一笑道:"有时候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陈成做出一脸被吓坏的表情,道:"我把这个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倪大经理改造成了同性恋,那可是会遭天谴的啊!"
"去你的!"二人一路走向停车场,倪轩辕拿胳膊撞了他一下,二人如同学生时代一样,一路打闹着来到停车的地儿。
"对了,轩辕,你对那个浪云超有什么感觉?"
倪轩辕微微皱眉,若陈成不提,他可能还不是很在意,但是仔细回想起来他却不禁皱眉,其实面对浪云超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总觉得浪云超的眼睛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而且他的面目总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不是朋友间的友好的感觉,反而是让他害怕的、惊恐的感觉,"我觉得有些……不安。"
"你确定不是因为他太帅,你怕小凡被他抢走么?"陈成依旧不改他调侃的本色。
倪轩辕摇摇头,"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是这种……"
"关于总公司那个方案你怎么看?"陈成换了个话题,当一谈到正事他的样子就会完全改变,随着岁月的沉淀,他那种专业的感觉越来越重,别人在面对他时自然而然会给出信任感。
"如果仅仅是上市,完全没有必要特意找到光贸基金公司,很明显,那是季慧娴想要报仇的一个幌子。而至于真正的计划,我相信浪云超会来找我谈的。"
"呵呵,为什么你觉得不是雨凡来找你谈呢?"
倪轩辕摇摇头,苦笑道:"纵然雨凡已经成长了不少,但是在商场上哪里会有什么经验,我也很迷惑季慧娴为什么会派她来,虽然名义上是让她学习,但是为什么要让她涉入到现在这么复杂的局面呢?也不知道雨凡她知不知道郑其然就是她的生父。"
"那你打不打算告诉她?"陈成一个转弯,上了高架,问倪轩辕道。
"在没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我不想轻举妄动。"
"恩,现在你是打算回公司还是回家?"
"去工地吧,我想看看这期工程进展得怎么样了。"
"这么拼命?会死人的哦!"
倪轩辕微微一笑,不置与否。
倪剑正在工地上指挥着,他看到倪轩辕却没有跑过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就转过身忙活去了。
"这小子真是烂脾气,每次我们来工地,他都视而不见的样子。"陈成"忿忿"地说道。
倪轩辕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骄傲,"因为他是我弟弟嘛,自尊心强点不足为奇,他不喜欢别人拿有色眼镜看他,就这么简单。"
"哟,还得意上了不是,"陈成横了他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
倪轩辕点点头,他绕着地桩看了一遍,又如同往日一样仔细检查着材料,陈成早跑到阴凉地方喝凉水去了。
也许是太阳很大,倪轩辕又觉得有点不舒服起来,他苦笑着心想官僚生活果然是腐败人的,估计是最近这段时间都在空调房里度过了导致现在晒点太阳都不行。
"哎,陈成,我们走吧。"倪轩辕四处找不到他人,最后在那个小凉棚里看到他,于是打了声招呼。
陈成如得大赦,一声欢呼往车里去了。
"虽说你只是法律顾问,不过你每次跟我来也别表现得太过火把,这不明摆着刺激劳动人民吗?"
"拜托,现在可是37度高温,我说你下次还是别带我一起来比较靠谱。"陈成打开车里的空调,还不住地摇书扇风道。
倪轩辕笑了笑,便有不说话了。
"接下来呢,你不会又要去巡逻吧?"
"不,我想回家休息一下了。"
陈成当真是喜上眉梢,"这样子啊?太好了!我可解放了。"
倪轩辕看着他,淡淡一笑,"好啦,你也见好就收点好不好?你这样我可会后悔我付那么多薪酬给你的。"
陈成把车停到倪轩辕楼下,然后自己就特快活地开车逃逸了。
两年前,倪轩辕已经在这新区一带买了房子,终于结束了他长期租房子的生活,因为没有时间装修,所以他买的是现成的装修房,里面的装饰风格就和酒店无异,这让倪轩辕有时候半夜醒来,都会恍惚自己是不是还漂泊在哪个城市的宾馆里。
他听到厨房的脚步声,以为是照顾剑斌的那个月嫂,于是疲倦地倒在沙发上,说道:"李嫂,给我倒杯热茶。"
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递到他手里,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倪轩辕注意到握着茶杯的纤纤细手,诧异地抬起了头,随即温暖地笑了起来,"纪悦,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呢,"纪悦一拢裙子,微笑着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
"爸爸——"倪剑斌已经跑到他面前,甜甜地笑着叫他,不过他还是很依赖纪悦,马上就赖到纪悦身上了。
"哎,这孩子就是粘你。"倪轩辕不无嫉妒地说。
他把热茶喝下,再看着亲昵的纪悦和倪剑斌,心里忽然有了一阵担心。
"纪悦,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雨凡了。"
纪悦本来一直挂着美丽的笑靥看着倪剑斌在自己身边滚来滚去,听到倪轩辕这么说,睫毛轻轻一颤,但是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她回过脸,望着倪轩辕道:"这不挺好的吗?你等了她那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
倪轩辕凝视着纪悦的眼睛,她的眼神没有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浑浊起来,似乎变得比前几年更清澈些,她悠悠地笑着,尽管眼神里似乎有了淡淡的伤痕。
"纪悦,其实这几年我一直说呢,你也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我会的,碰到合适的我就嫁。"纪悦微微一笑,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不快和失落,因为三年间,两人这样的对话已经太多。
"既然雨凡回来了,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剑斌吧,不会就是今天晚上吧?"纪悦依旧是以完美的弧度微笑着,然后站起身,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包道,"晚饭都做好了,可乐虾在炒锅里,小排玉米在高压锅里,那我先回去了。"
"不——",倪轩辕连忙站起身,"不是,不是今天晚上,纪悦,你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我还是回家吧。"纪悦微微一笑,向门口走去。
"悦姨,悦姨——"倪剑斌跟在她后叫道,然后在她出门换鞋的时候拉住了她的裙角,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依恋和不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从小缺乏母爱的缘故,倪剑斌比同年龄的孩子粘人。
"阿姨先回去了,剑斌是个好孩子,就不要闹哦。"纪悦哄着他,然后对倪轩辕微微一笑,开门走了出去。
倪轩辕叹了口气,走过去抱起倪剑斌,"来,和爸爸一起吃晚饭吧。"他把倪剑斌放到椅子上,走到厨房,看到锅里的可乐虾和小排玉米,想纪悦这几年经常为他们做饭、照顾着剑斌,忽然间觉得欠的她实在太多,怔怔的几乎落泪。
"来,剑斌。爸爸喂你。"倪轩辕把菜捧上桌,哄着儿子,这情景就好像多年前哄着季雨凡一样,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正地疼爱着孩子,还是把对雨凡的爱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他微笑着看着孩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儿,听到有开门声时抬起了头,他知道是倪剑,果然便看见倪剑一脸疲倦地从门口进来,他把外套一脱,整个人就瘫在沙发上。
倪轩辕对他整天累得跟只死狗的模样早已司空见惯,微微一笑,丢了块毛巾给他,"去洗澡再来吃饭吧。"
"我对李嫂的饭没胃口啊!"倪剑跟个小孩子一样抓狂起来,"哥,你把她炒了再换一个吧!"
"要换到一个称心的月嫂很难啊,难得她跟小斌还算投缘,照顾得也不错,再说她做的菜就是稍微清淡了点么,你也别那么斤斤计较啦!"
"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今天的菜是纪悦做的,有小排哦,尝尝吧!"
"是悦姐做的啊!哦,正点!"倪剑一声欢呼,拿起毛巾就往浴室冲了进去。
倪轩辕摇摇头,抱着倪剑斌去了他的小房间,哄着他睡着,走出门,看到倪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哥,我说剑斌也不小了,可以送幼儿园吧。"
"我知道,"倪轩辕微微一笑,"可是剑斌特别怕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次把他送幼儿园他都哭着跑回来了呢。"
"哥,我说那是你太宠剑斌了,哪个小孩不是哭着哭着就习惯了啊,可你呢,受不得他一点点的眼泪。"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对他的母亲很歉疚吧。"
倪剑正在那里狂啃小排,听到倪轩辕那样平静无奈地说出这句话,橘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倪剑觉得这几年哥老得有些快,眼角都有了鱼尾纹,他心里忽然很难过,把来不及咽下的排骨咀嚼着下咽,可是嘴里的感觉还是苦苦的。
倪剑吃完饭洗好碗,看到哥哥已经疲倦地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蹲下身,默默地看着哥哥,心里决定要为大哥做点什么。
他打了个电话给陈成,确认了季雨凡他们下榻的酒店,然后赶了出去。
季雨凡正在那里无聊地看电视,听到门铃声透够猫眼向外看了看,见是倪剑她有些诧异,但还是打开了门。
"阿剑,你怎么在这里?"她强颜欢笑。
"你跟我走!"倪剑猛地拉着她的手,就往屋外跑去。
"你干什么?我还穿着拖鞋呢!"季雨凡尖声叫道。
倪剑是想到就会去做的主儿,哪里会管她穿着拖鞋还是皮鞋,死命拽着她往酒店外跑去。
"喂!喂!浪云超,你快出来!"季雨凡被拖过他的房间时,大声喊道。
可是浪云超的房间却一片寂静,隐隐的还有CD声音传来。
倪剑用力把她拽出酒楼,拦了辆TAXI直奔家去。
"我不去!"季雨凡听到他说出地址,隐隐猜到那是他们家,于是不住地扭动身体反抗道。
"别动!"倪剑凶神恶煞地嚷道,他对女生可不会什么怜香惜玉,和师文莉恋爱时二人互相拳脚相加那是家常便饭。
季雨凡被他吓到了,只好乖乖地坐那儿不动。
"雨凡,我……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倪剑见她眼睛睁得贼大,满怀惊恐地盯着自己,心想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毕竟很少有女生像文莉承受能力那样好的,于是他尽量地放缓了口气,虽然有点像狼外婆在哄骗小红帽,连前排的司机都拿异样的眼光在瞥他们,他也顾不了许多,继续说道,"其实雨凡,这几年我哥一直都在想着你啊,纪悦姐虽然经常帮忙带剑斌,可是他们之间真的是最普通的朋友关系,而且关系比以前似乎还淡了很多,剑斌从小缺乏母爱,特别怕生,到现在都不肯去幼儿园,所以雨凡,我求求你啊,就算不是为了我哥,为了剑斌你也得回去看他们吧。"
"我……"孩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季雨凡从来不是像她妈妈那么刚强的女人,她的心很软,即使有过偶尔伪装的坚强,也会被对方三言两语击破。
倪剑可是把他从小到大的语言功底都发挥了出来,他见季雨凡有心软的意思,立刻添油加醋,把他们三年的生活说成了"杨白劳卖喜儿过活"的悲惨日子,又说到他哥胃不好经常在半夜痛得起来吐酸水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说着,他透瞄雨凡脸色,心道:当年中考时我也发挥这等水平,语文怎么着不至于不及格吧。
其实在他们走过浪云超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声响,却故意调高了音量,然后缓缓地打开门,看着他们拖拖拉拉往走廊另一头走去,他的嘴角浮现起了一丝愉快的微笑,手里的酒杯微微晃着,红色的液体翻腾。
"纠缠越深,伤得越深。倪轩辕,我也要让你尝一尝被伤的滋味。"浪云超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凌厉的光芒。
"吱——"的一声。
季雨凡和倪剑同时向前倾倒,只听司机在那里骂开了,"侬做啥了?侬有没有眼睛的啊?"
只是他的"豪言壮语"很快被眼前那个人的气场所震慑到。
那个人敲了敲车窗,弯下腰道:"你骂我什么?"
那位开车的大叔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开门,让那位小姐出来。"那人继续冷冰冰地说。
倪剑已经认出他是谁,于是针锋相对地说道:"你妨碍交通安全啊,当心我报交警!"
"师大哥!"季雨凡已经认出他是谁,立刻雀跃道,她趁倪剑不注意,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倪剑无奈,只好给了车钱跟着她下车。
"师文峰,这我哥嫂的事,你也想管啊!"倪剑很无奈地说道。
"什么哥嫂?他们结婚了没?"师文峰挑衅地说道。
倪剑登时语塞。
"雨凡是自由的,她有权决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师文峰傲然道,他一牵季雨凡的手,笑容在霓虹灯下格外温柔,"雨凡,我们走吧。"
"恩,师大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呢,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在他身边的季雨凡,快乐得如同多年前一样,她雀跃着,欢呼着,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倪剑看着他们说笑着远去,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想到疲倦的大哥,他不禁恨恨地在地上跺了一脚。
季雨凡回眸望到那个一脸颓丧、在打自己出气的倪剑,眸子一黯,但很快回过脸去。
师文峰察觉到他的眼神,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依旧笑着,陪她往回走着。
"所以说,这真是一场闹剧啊。"街的另一边,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里,浪云超正拿着望远镜看着他们三人的纠缠,直到看着季雨凡跟着师文峰离开,他放下了望远镜,微笑道,"女人啊,真是花心的动物。"
他踩下油门,往倪轩辕家的方向赶去。
"丁冬"倪轩辕被门铃声吵醒,见倪剑那个房间门开着也没开灯,于是喃喃道,"那小子,又忘记带钥匙了。"他站起身,摇晃着去开了门。
"倪兄好啊。"
倪轩辕看清楚是浪云超,倒还真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早知道他会来找自己只是不料他会来得这么快,于是他立刻摆上一副公式化的笑脸,"浪兄?请进吧。"
浪云超微笑着走进屋,上下打量房间,当他目光落在墙上一个紫色蝴蝶的编织时,他的目光变得很奇特。
"怎么了?"倪轩辕也注意到他的目光。
"哦,没什么,很别致。"浪云超转过头,淡淡地说道。
"浪兄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倪轩辕去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微笑着问道。
"其实我想以倪经理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这次的来意吧?"
倪轩辕睫毛微微一颤,却还是保持着笑意,"这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不知道浪兄来找我是公事还是私人的事呢?"
"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我晚上来就是想你跟你说季总吩咐的事。"
倪轩辕意识到他和陈成说过的事马上要变成现实,但他还是保持着从容的笑意,"哦?非要这么晚来我家说,看来是很机密的了。"
"可以说很机密,也可以说不是。"浪云超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带着模糊的笑意。
"那就说吧。"倪轩辕端着水坐了下来。
"这次我们找光贸公司发行股票,直接要针对的人当然就是郑其然。"
倪轩辕点点头,心里说了一声"果然。"脸上却还是摆着非常无辜的笑意。
浪云超停了一下看着他,似在观察着他,不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倪轩辕在他的目光下依旧能从容地笑着,捧着茶杯等待着他继续。
浪云超微微撇起嘴角,说道:"其实总经理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想让我们高开低走,而让光贸接盘。"
"你是说——?"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只不过浪云超是别有深意,而倪轩辕则是暗自心惊,他没想到季慧娴真的不顾法律的束缚去冒险行事了,他立刻意识到在这件事中必定会有个替死鬼,那么……
浪云超看到他的脸色,微微一笑,"其实我觉得这件事由光贸内部的人去曝露比较好,我们最好也做不知情者。"
"内部的人?"
"呵呵,听说倪总和徐安琪交情不错吧?"
倪轩辕立刻听懂了他的暗示,却只是微微一笑,"老实说我被她出卖过,差点输得站不起来,我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我看浪兄如此人才,该是能成功接近她的最佳人选。"
"说到情场老手,我是怎么也比不上倪兄的,"浪云超微微一笑,"何况有了上次的经验,该更有把握报这一箭之仇是吧?"
倪轩辕微笑不语,在他彻底理清楚这件事之前,他都不打算轻易开口,或者轻易去达成什么,他感觉到了一个设好的陷阱正等待着他,那种危险让他不寒而栗,他决定找陈成谈一下,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啊"的一声,倪剑推开门,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阿剑?怎么了?你去哪儿了?"倪轩辕关切地走上前问。
"没什么。"倪剑见到浪云超,微微愣了一下,"这位是……?"
"哦,他是总公司特聘的理财师。"
浪云超微微一笑,"倪剑先生,兴会。"
倪剑懒懒地点头,无精打采往自己房间去了。
"不好意思,我这个弟弟……"
"没关系,我喜欢率性的人。"浪云超微微一笑,"那我也告辞了。"
倪轩辕点头,"不送。"
浪云超走出他的房间,脸上模式化的笑意立刻变成了一片阴霾。
倪轩辕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默默在想着浪云超刚才所说的话,然后他打了个电话给季慧娴。
"我想浪云超都告诉你了吧?"季慧娴单刀直入地说道。
"是,我想知道,三年前你还是资助了我创立上海分公司,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就想好让我当替罪羊?"倪轩辕知道和她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于是也很直接地问。
"轩辕,我想你误会了,这个机会我的确是早想好的,但是该让谁替罪就看你的手段了。"季慧娴淡淡地说道。
"你是想让我和浪云超像两只蟋蟀一样斗到另一方至死方休?"
"没那么严重吧?"季慧娴笑了起来,仿佛这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倪轩辕苦笑着挂了电话,终有了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不行,他必须想出办法让自己脱出这次的困局,他已经等不到明天再与陈成商量了,是的,他必须在今天晚上解决这个问题。
"拜托!你这是第几次来打搅我的春宵了?"陈成拉开门,看到倪轩辕,大叹了口气,他对房里的人努了努嘴,示意他关上门,拉着倪轩辕进了书房。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倪轩辕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陈成。
陈成本来是一边打哈欠一边听着,但渐渐的他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两只眼睛开始变得炯炯有神——这是他一贯碰到让他感兴趣的事的象征。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按这个计划去执行的,那样你完全没有危险了啊。"
"但是那样的话我将会失去我三年打拼下来的基础啊。"倪轩辕苦笑道。
"是这样啊,其实说起来还是舍不得眼前的一切喽,"陈成挑起一根眉毛道,"我倒觉得浪云超的提议是个好建议,你们完全可以因为相同的利益而统一战线,去把第三方拖下水。"
"去找徐安琪?"
"无疑,她可以用比较私人的身份去接近郑其然。"
"可是每次想到她,我就会觉得三年前的悲剧会重演了呢。"倪轩辕双手交叉,苦笑着说道。
"但是你不能让浪云超掌握主动吧,如果让他联合徐安琪对付你,你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但这也正让我奇怪的,以我和浪云超现在的对峙关系来说,他不应该特意提醒我徐安琪的关系啊,如果他先去找她,那么我将很难有还手的余地。"
"恩,这倒是值得奇怪的,不过还有一个解释。"
"哦?是什么?"
"也许他想攀上季雨凡呢,所以借此来挑拨你们两个的关系。"
"我们两个?早就形同陌路了啊,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倪轩辕苦笑道。
"谁都看得出来你们藕断丝连的好不好?何况还有个孩子,浪云超那么聪明的人,当然要想出新的花招来拆散你们了。"
倪轩辕皱眉不语。
"我看你就再去找徐安琪一次好了,"陈成走到厨房,拿了罐冰啤酒,然后又晃回书房,一边喝一边揶揄笑道,"怎么,是不是又怕被那个女人耍一次?"
"是啊,有心理阴影啊。"倪轩辕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可是眸子里却有敛聚的光芒,他已经在正式考虑陈成这个提议了。
"好了,好了,你每次行动前都跟我商量一次吧,怎么着我这情场老手也可以交你两招。"
卧室的人已经不满地再叫了,陈成对倪轩辕很暧昧又很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恐怕我要回去了。"
"看来你也打算稳定下来了嘛。"倪轩辕走出房子前,别有深意地一笑。
"恩?"
"这半年来我来找你基本都是这个男孩子在。"
陈成淡淡一笑,不置与否,走进了房间。
倪轩辕走出陈成的房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命运的齿轮再次以它奇诡的方式转动,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是命运不许他再逃避吗?
那一晚,倪轩辕又开始做了噩梦,这在晓芊死后一直做的噩梦本来已经渐渐不再出现,可是那一晚却又十分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太平间,他抱着夏晓芊的尸体大哭,而躺在床上的她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神情是如此可怖,直吓得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倪轩辕打开灯,把抽屉里的安定取出一片,吞下后再躺在床上,自从晓芊死后他的确经常地做噩梦,也去看过医生,诊断无一例外的是他精神压力过大,所以给他开的都是宁神舒缓的药,不过他还是整夜地失眠,所以最后只有吞安眠药才能睡着。
他卧室的门被风吹开,他刚好正对着那挂在墙上的紫色的蝴蝶装饰物,他忍不住走下床,打开客厅的灯,细细地看着那只蝴蝶,这是他听一个方术之士说的,说是能让孤魂找到他们的寄居之地,尽管他完全不信,却还是觉得自己该为晓芊做点什么。
倪轩辕看着那只蝴蝶,心里渐渐安定,他开始思考着即将面对的棘手的问题,然后他的嘴角带起了一丝邪恶的微笑,他想到了一个人。
倪轩辕第二天以私人的关系约了何少阳,何少阳以前和他在公司的关系就不错,只是两人个性都比较平淡内敛,所以也谈不上深交,不过何少阳虽然单纯,不过对于自己怎么会做上经理的位置还是明白一二的,因此他对倪轩辕总是存在着歉疚,这在近几年他们的几次碰面中倪轩辕都能感觉到。
"轩辕,约我出来什么事?"何少阳笑得依旧是带着小小的内敛,好像一个青涩未脱的少年。
"以我们两个交情来说,我说约你叙旧肯定是很难让你相信的,"倪轩辕淡淡一笑,"其实我想和你说一下你我之间的问题。"
何少阳的神色登时有些紧张,"你……我之间能有什么问题呢?"
"其实你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离开光贸的吧?"
何少阳沉默了。
"我想你也知道我和徐安琪那时候的关系的吧?"
"不!我不想知道!"何少阳首次流露出了强硬的表情,这与他一贯温和的气质并不相符。
倪轩辕却知道要让他这样一个人发怒有多么难,除非……他叹了口气道:"少阳,虽然我们两人以前在公司说话不多,不过我知道你和我都是同样的人,我们平日都很少说话,可是自己认定的却决定不会放弃。我们都有着骨子里的固执,不是么?"
何少阳纵然外表伪装得再冰冷,内心却也不过是个柔软的少年,他被动地坐到这个位置,其实内心非常地彷徨,也很孤独,此刻听到倪轩辕这么说,不禁被他触动心弦,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不是一个公司的了,说话倒也自由点。"倪轩辕微微一笑,眉宇间却又显出忧色,"少阳,我还是劝你,不要和安琪在一起了,她不值得……"
"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可是轩辕我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算了……"何少阳流露出个感激的眼神,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何况她这几年已经收敛了,我想过去的事……"
"不,你错了,"倪轩辕把一叠照片递给他。
何少阳莫名地看着他,然后把照片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倪轩辕心里有数,这些都是他派私家侦探跟踪拍摄的,事实上这几年他也准备着要向这两人报复,尽管他不知道这些照片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他知道一定会有用的,果然,就在今天,它们派上了用场。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何少阳脸色有些铁青。
"事实上三年一直不间断,你看照片下面都有时间。"倪轩辕悠然地说道。
何少阳气得脸上青筋暴突,他把手在照片上用力一拍,站起身就往茶室外跑去。
"少阳,"倪轩辕适时地抓住了他的手,道,"你冷静点,也许这并不都是徐安琪的错,郑其然的手腕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想要一个女人,总会千方百计地得到,而任何一个女人想要离开他也是很不容易的啊,徐安琪的过去,你和她的前途,全都掌握在他手里,徐安琪她还能有第二个选择么?"
何少阳停下了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其实我们应该有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郑其然,我说的没错吧?"
何少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然后说道:"其实轩辕,你找我出来,真正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对吧?"
倪轩辕笑而不答。
"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当晚倪轩辕把浪云超单独留在了办公室,他摘下眼镜,望着窗外道:"你说的我仔细想过了,我也打电话给过季总,我想我们是可以着手实施这个计划,只是在实施这个计划时我们必须要齐心协力,这是个一个冒险的计划,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合作的话,那么最后的可能就是我们都要为郑其然陪葬。"
"他这个人渣,即使我成为陪葬,我也一定不会防过他。"浪云超的手捏得格格直响,倪轩辕惊讶地发现浪云超的眼里竟有着如此深的仇恨,而且那绝对不是伪装的情感。
浪云超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然后对倪轩辕抱歉一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倪轩辕点点头,端起放在桌上的3+1咖啡,微笑着喝了下去。
当晚,倪轩辕赶到了陈成家里,还好这一次陈成事先知道他会来,没带什么人回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边看法院的案例一边等着他的到来。
"让你久等了。"今天晚上倪轩辕的情绪显然特别好,一进门就露了个灿烂的笑容。
"知道下次就别迟到。"陈成可不理他的客套,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开门让他进来。
倪轩辕换了拖鞋,走到沙发上坐定。
"说吧,今天进行了什么伟大的计划?"
"我去找何少阳了,并且把徐安琪和郑其然的照片给他看了。"
"呵,看来这三年你给私家侦探的钱没白付,总算还是派上用场了啊。"
"因为我一直相信何少阳会成为我们的盟友。"
"没错,徐安琪虽然裙下之臣无数,不过能对她真心的人不多吧,何少阳还真是绝了,我可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么痴情和愚蠢的男人。"陈成微笑着叹息,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我相信徐安琪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必须抓紧这块浮木。"
"我通过何少阳,让他转告徐安琪,她必须得想出法子让郑其然把这次的主负责人定为浪云超,果然,女人一旦狠起来效率不是一般的快啊。"
"你想拖浪云超下水了?"
"是你说的,这场游戏里,我不能有一丝心软,否则倒霉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我。"倪轩辕淡淡地说道。
"呵呵,三年里,你还真成为一个谋略家了。"
"不是还多亏了有你这个狗头军师吗?"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服务,白天是法律顾问,晚上是阴谋军师,还收那么一点点钱,我看我不是狗头,我压根就一猪。"
"钱,你还嫌钱少?你比比那些咨询律师,哪个价码和你一样高?"
陈成被他说中,便"嘿嘿"地笑了起来。
倪轩辕站起身来,微笑道:"那先这样,我走了。"
"恩,不送。"陈成懒懒地说道。
倪轩辕微微一笑,下楼开车,又一次地经过了季雨凡他们下榻的宾馆,忽然想起这几天的工作她都没有参与,他心里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公事上的借口吧,倪轩辕你怎么着都得鼓起勇气见她一次,否则总这么拖着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于是那天晚上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宾馆,他刚走到季雨凡住的那一层楼,就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他分辨得出那是季雨凡和师文峰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地,他立刻闪进了旁边一个拐角处。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晦暗,但还足够他看清楚人的脸,他看到了师文峰和季雨凡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他们手里都握着酒罐,一股蓬天的酒气扑鼻而来,两个人都在笑,笑得张牙舞爪,记忆里的季雨凡是永远不会那么笑的,或者说记忆里跟着他的季雨凡永远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放肆过。
倪轩辕忽然觉得心一阵痛,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干什么了。
倪轩辕痛苦地闭上眼,转身离去,而他不知道就在自己转身那一刹那,他失去了和季雨凡和好的最好的机会。
因为季雨凡在那样放肆地笑过之后,开始了号啕大哭,是那种挖心挖肺地哭,在这三年里,谁都不知道她有多少次这样地痛哭过,而她每次笑完后会不会都是这样的哭泣。
"你又哭了。"师文峰扶着她进房,以一种完全习惯了口吻,然后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哭泣。
季雨凡哭到声音哑了,哭到累了,终于停滞了下来,她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他的话,那就回去他身边吧,何必故作坚强,这不是你的专长。"师文峰靠着窗,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睛里也有痛苦,但是他的语气却是格外的平静。
季雨凡摇摇头,她的眸子里含着泪,那样的楚楚可怜,却带着一种倔强,"不,我想我总有一天可以遗忘了他的,我一定可以有新的开始的。"
"何必那么倔强呢?就跟我妹妹一样,女人不该是水做的么,不需要那么强的么。"
季雨凡站起身,打开她随身的背包,取出一片药丸,以酒吞下。
"那是什么东西?"师文峰警觉地问道。
"是医生开给我的安定药片,"季雨凡淡淡一笑,她坐在床上,抱起个枕头,说道,"回香港后我就开始看心理医生了,医生说我有中度抑郁症,所以这三年,我除了靠繁忙的学业来让我不再回忆那些事外,就靠药来平复情绪。"
师文峰微微张大嘴,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了,他看着季雨凡,眼前的她即使是笑着的,眼睛里也带着淡淡的忧郁,她不再是三年前的她,他忽然想到一句特文艺的话,那还是印在他公司杂志某个广告下的:时光的力量有时候是鬼斧神工的。那时的他除了把上面的字认识全之外,根本没有读懂上面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在季雨凡的身上看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师文峰看时间不早了,跟她说了声"再见"后离开,他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抽动的肩膀,猜想她大概又在哭泣。
师文峰叹了口气,以前他的女人都是跟着他打架飙车嗑软性毒品,他也从来不会试着去想她们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季雨凡会特别不同,可能是看到她说原谅自己的那个笑容时,他却在那一瞬觉得那是他看过的最美的笑容,然后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小丫头驱使,想为她重新做人。
倪轩辕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他打开门,倪剑斌迈着小步子朝他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他弯下腰,抱起了倪剑斌,笑着说道:"来,让爸爸亲一下。"
"你回来啦?"
倪轩辕看到了从书房里走出来的纪悦,微微一笑,"你在啊?"
纪悦点点头,"你这么晚都不回来,李嫂说剑斌哭着不肯睡觉呢,于是就打电话给我了。"
倪轩辕望着她,一瞬间充满了家的温馨感觉,忽然间他觉得,现在的他们三个人,仿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倪轩辕和往常一样上班,看到季雨凡一个人进来,于是淡淡地问:"就你一个人?浪云超呢?"
"他临时有事,所以就让我把签署文件带过来给你过目。"季雨凡回答得有些慌乱。
倪轩辕心知浪云超是去做什么了,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后还是让他准时参与我们的会晤,我不喜欢散漫的人。"
"恩,我知道。"季雨凡偷眼看着他,可是倪轩辕却头也不抬地在批阅文件。
"还有事吗?"倪轩辕抬起头看着她。
"没了,那我先走了。"季雨凡的眼神有些惊惶,语气里却有失落。
倪轩辕把笔插到笔筒里,望向她,口气很平稳,"雨凡,我想我明白了,你已经拥有了新的生活,我的确不该再打搅你。"
季雨凡听出他口气里的冷淡,心里恐慌莫名,脸上却尚能维持平静,甚至以挑衅的笑容面对他,"我看是倪经理想拥有新的生活了吧?"
倪轩辕被她尖锐的话语刺痛,有些赌气地说道:"没错。"
季雨凡睫毛轻颤,犹如翩跹的蝴蝶,带着让人心痛的脆弱。
倪轩辕看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想起他们往日的岁月,口吻也不由变得柔软,"雨凡,剑斌也一天天地长大了,我想他也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以前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只是我太过自私的一个想法,你还年轻,该有自己新的生活,不应该为一个错误付出一生的代价。"
季雨凡的手微微地颤抖,她听着倪轩辕的话,却一直沉默不语。
倪轩辕便也不说话了,他看着季雨凡,期待着她可以给他一个答案,她可以跟以前一样赌着气跟他说,大叔,我不许你不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季雨凡却只是望着他,淡淡笑道:"这是您的决定吗?我想这对我们都是正确的。"
倪轩辕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从未想过他们的关系真的可以冷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忽然想起周灏以前说过的一个理论了:爱情就像泡面,在合适的时间吃才是最美味的,冷了的泡面就被涨烂了,难吃得一塌糊涂。那时他觉得那是周灏为他的花心找的一个借口,不过现在他却觉得周灏原来说得是如此正确。
"倪经理,没什么事了吗?那我先走了。"季雨凡微微笑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泪流满面。
倪轩辕闭上了眼,疲倦地靠在椅子上,他意识到他又将失去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女人,如同当时夏晓芊离去时那样无可挽回。
想到夏晓芊,倪轩辕翻开了手机查看了日历,果然明天就是晓芊的忌日了,这三年,她的生日和忌日他都会在她坟墓上放一束百合花,看着照片上的她依旧神采飞扬,他总是会觉得无比的心痛。晓芊的确是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她以她的死为他的心建了座牢房,让他再也无力去接受别人、追求别人。
这天下午,周灏赶了回来,这三年他也是如此,总是会在晓芊的忌日时回上海一次,和倪轩辕他们叙叙旧,这三年他真正成了一个漂泊的人,逛遍了祖国大江南北之后又飘到了非洲沙漠地带,每次回来都整得跟块炭似的,陈成和倪轩辕都笑他快被非洲人同化了。于是照例的,倪轩辕和陈成接待了他。
"诶?你这一年是不是加入了乞丐帮?"陈成一看他就戏谑地笑开了,周灏一身的破烂花衬衫和牛仔裤造型,胡子长得快可以扎人,这副寒碜模样就跟每天在公司门口乞讨的流浪汉差不多,难怪保安不让他进门了。
"这是我们朋友。"倪轩辕笑着跟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才把他放了进来。
"本来想打扮得有点人样回来的嘛,不过路上又碰到老熟人,于是跑去越南转了一圈,结果呢,身上带的钱花得七七八八,只好混着最烂的车厢回来的,做兄弟的有命回来就不错啦,你们崩挑三拣四的。"
倪轩辕招待着他在咖啡馆子坐了下来,微笑道:"这次去越南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周灏笑眯眯地说完了他的各种耍赖逃票泡美女经历,直说得口干舌燥肚子呱呱叫,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叫了两份意大利面一份排骨饭三杯咖啡,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让倪轩辕付账。
"我真怀疑你每次回上海不是念着朋友情谊,而是把我们当人肉提款机啊。"陈成挑眉道。
"对了,轩辕,你再借我一百我去买束百合。"
倪轩辕知道他的用途,淡淡一笑道:"那是明天的事么,何必那么着急?"
"我想今天就去看看她,我明天——大概又要走了。"
倪轩辕微微一笑,"这么急?不会是哪个美女召唤吧?"
"这回倒是正事,全国文协想把我纳进去呢!"
"哟,兄弟你发达了啊,我先恭喜一下。"陈成没一刻正经。
"那过会一起去吧,反正迟一天早一天的事儿。"倪轩辕淡淡地说道。
提到夏晓芊的事儿,陈成和周灏两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总是会显得有些凝重,尤其是他们看到倪轩辕虽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眼睛里的阴郁却是一点也不比三年前少。
"那——其实我也不是很赶啦,我们明天再去吧。"周灏生怕是自己的态度惹恼了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圆场。
倪轩辕摇摇头,微笑道:"没事,走吧。"
他站起身,陈成和周灏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倪轩辕现在的状况都有些担心。
三人各买了束百合,开车去了晓芊的墓地。
刚刚下了阵雨,天气显得有点阴霾,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掩映着整齐的公墓,有种凉得渗骨的感觉。
他们三人来到晓芊的墓前,却意外地看见前面已经摆了束白百合,而且她的相片明显地被擦亮过。
"诶?谁也来拜祭晓芊?而且还不是忌日——"周灏纳闷
"会不会是雨凡?"
倪轩辕愣了一下,蹲下身看着那束百合花,上面沾满了雨露,而从花瓣的鲜嫩程度上判断,那应该是今天的花,而今天早晨……
倪轩辕望着那束花,陷入了沉思。
拜祭完夏晓芊回来,陈成开车带着他们两个回公司。
周灏见倪轩辕一路若有所思地不说话,生怕他又想着想着陷入什么死胡同,连忙岔开话题道:"轩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必要耿耿于怀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当下么,你说是不是?"
倪轩辕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是在想其他问题。晓芊的死,的确是我的责任,但我不会因此困住自己的。"
周灏心知他一向是说到做不到,这句话他也说了三年了,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他根本放不下对晓芊死的自责。
"还有,轩辕,我希望你对纪悦公平点。"
"恩?"倪轩辕抬起一根眉毛。
"她前前后后等待了你将近十年,谁都知道十年的青春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我真的不想再看着她这么等下去,难道你要她从青丝等到白发吗?"
"呵呵,你书写多了,果然很文艺啊,"倪轩辕微微一笑,眉宇间却掠过黯然,他知道自己亏欠纪悦的,可是他们之间都经历了太多,彼此迈出一步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时的冲动又会导致彼此更深的伤痛。他想到了季雨凡和师文峰相互搀扶着放肆大笑着的情景,心里忽然被针扎了似的疼痛。但是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逃避不再去细想这个问题,他跟自己说要把眼前这场仗打完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我是态度明确做个浪子了,你可别态度暧昧不明延误人家终身啊!"
陈成在开车,听到他这句话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嘛啊?"周灏不满地横他一眼。
"没见过自己当逃兵还跟人家说你要好好打啊千万不能逃跑啊!"陈成故意拖长了尾音。
这几年周灏跟他犟嘴那是犟习惯了的,耸肩道:"我们就彼此彼此啦,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
三人说话间,陈成已经把车开到了公司。
"我说轩辕你下次可不可以别总让我当司机啊,现在油价上涨,我可要求再加工资。"陈成抗议道。
"好,下次就给你每月加一百。"
他们走上台阶,自动门打开,咖啡座上一个女子站起,笑着说道:"轩辕,你把文件丢在家里了。"
看到她,三个人中起码呆了两个。
"纪悦?"周灏看着她,当真是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三年来,他一直避免着和她见面,却不料还是以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相遇了。
"你回来了?"纪悦很快从错愕的表情中反应过来,笑容淡淡的,"这一次打算待几天?"
"明天……大概就走。"
"总是待不上几天,你妈很担心你呢。"纪悦说道。
倪轩辕对陈成使了个眼色,二人走上了楼梯。
"很久没见了,坐下说吧。"相比于周灏的窘迫,纪悦显得落落大方多了,她往旁边的座位指了指,"坐。"
周灏坐了下来,却还是不怎么敢看她,一会看天花板,一会儿看地,又扫视一下其他客人,双手不自然地交叉着,"我听我妈说这几年你还经常探望她,谢谢你。"
"周灏,这几年你都是故意避着我吗?"
周灏被问到最尴尬的问题,脸差点没红透,"是……有那么一点,纪悦,你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当初……"
纪悦摇摇头,眸子里掠过一道伤痕,却固执地说,"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我不想提。"她把文件放在桌子上,道,"你给轩辕吧,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周灏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却被门外的阳光刺了眼。
陈成从楼梯上蹦跶了下来,一拍他的肩道:"哟,小子痴情着呢,还装什么潇洒呢,根本就是忘不了人家嘛。"
周灏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轩辕呢?"
"他可是大忙人,刚上楼就被他秘书拖去开会了。"
"那我也该走了——你代我跟他说声吧。"周灏背起他的行囊,黯然地拖着脚步往门外走去。
陈成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说这群孩子还真麻烦,一个个为情所困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往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这天下午,浪云超从光贸回来,把他和郑其然所谈的初步协议给了倪轩辕看,倪轩辕却没细看,只是将合同收起,微微一笑道:"辛苦了,那边没起什么疑心吧?"
浪云超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绝对的自信,"我不相信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还骗不了那只老狐狸。"
"他要求多少钱?"
"至少一千万。"
"OK,我知道了。这份文件我会再给法律顾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到时候再做最后签署。"
倪轩辕故意在说完这句话时转身去拿文件,却透过玻璃窗的落影偷看浪云超的反应,浪云超还是那样同往日一样淡淡地笑着,让人看不清楚内心的真实反应,可是他的手却猛然一缩成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那是他内心紧张的反应。
倪轩辕装作毫不在意地回身,微笑道:"没什么事我就拿这份文件给陈成看了。"
"陈成的确是个优秀的律师,特别是打合同法极为出色,不过我总觉得他资历不是很深,要不要我再找些老律师看看?"
"恩,很好啊。"倪轩辕热情洋溢地笑着,表现得对他的建议十分地赞成。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浪云超已经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改变,为了不露出更多情绪上的破绽,他主动提出离开。
"好。"倪轩辕依旧笑得很真挚,只不过一等浪云超出去,他的眉头就压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想骗我?你未免太嫩了。"
他带着合同去找陈成,当然一推开他办公室的门,里面乌烟瘴气的情景还是让他气愤了一回。
陈成是彻底把这里当休息的地儿了,正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在那里听交响乐,特陶醉的模样。
倪轩辕"啪"的一声把他电源拔掉了。
"谁?"陈成耳边响来一阵音乐戛然而止的尖锐声,于是睁开眼愤怒地说道,不过他一看是倪轩辕,便"嘿嘿"地不说话了。
"赶快给我停止这纸醉金迷的生活啊!否则我不止不给你加工资,从下月起给你倒扣两千!"
陈成立刻摘下耳机,正襟危坐道:"轩辕,你不会这么绝情的吧?"
倪轩辕懒得跟他多说,把浪云超带回来的合同递给他看,"你帮我看看这份合同,一定要仔细看,我怀疑里面一定有隐性条款。"
陈成最喜欢在合同里找纰漏,当下非常兴奋地戴上眼镜,"好,我倒要看看这份合同有什么古怪。"
"尽量要快,浪云超终究是给了我个下马威,我让他全权处理这件事,他果然就把我们上市的时间提前了,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无法看出这份合同的问题。"
陈成却还是陶醉在欣赏一份新合同的愉悦里,对倪轩辕的话充耳不闻,状若癫狂。
倪轩辕无奈地笑了笑,心道律师不都该是冷静的么,自己这个朋友还真是异类啊。
倪轩辕再一次开车兜到了季雨凡下榻的酒店,可是这一次他只是抬头仰望那间房微微渗出的灯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处理这段感情,是该争取还是放弃,他想到了夏晓芊,也想到了纪悦,前者给了他致命的伤痛,后者给了他温暖,算上雨凡,三个女人在他生命里都有着不分至轩的重量,连他自己也迷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才是对的,他已经失去了夏晓芊,他不想再让剩下的两个人受到伤害。
倪轩辕点了支烟,静静地望着那一丛橘黄的灯光,想起以前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开车回家,每当看见房间里亮着的灯光时,他就会觉得格外的温暖,雨凡对他来说就好像这灯光一样,只代表着美好。
已经11点了,倪轩辕看着楼上的灯光熄灭,他微微一笑,在心里说了一句:晚安,雨凡。
当他开车要走的时候,眼前却不合时宜地晃过一个人影,他不得不踩了刹车,定睛一看,眉毛不禁压了下来,"师文峰?"
"这么晚很难打到车的,怎么样,不介意送我一程吧?"师文峰嘴上是这么说,却已经自己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倪轩辕横了他一眼,心里纵然十分不愉快,却也没写在脸上。
"你在这儿已经是第三晚了吧?"师文峰一边系保险带,一边对倪轩辕说道。
倪轩辕一惊," 你都看到了?"
"当然。"师文峰点头道。
"那……雨凡她知道吗?"
"她?她当然不知道了,如果她看到你每晚都这么在等她,估计会感动得早一头扎在你怀里了。"
倪轩辕不语。
"小丫头的情况有多糟糕你知道么?"
倪轩辕扬扬眉,"怎么了?"
"她有抑郁症。"
"吱——"的一声,倪轩辕猛地踩下刹车,二人同时前倾。
"你说真的?"倪轩辕双目闪着炯炯地望着他,却有着很难相信的执著。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
"严重吗?"
"每晚必须吃药,而且她的情绪极度不稳。"
倪轩辕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他的胃又痛得抽搐起来。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其实还是喜欢着对方的,尤其是小丫头那边,我知道她很需要你。如果你现在不赶去,我怕你会后悔一辈子。"
倪轩辕沉默了,但师文峰的话让他坚定了信心,或者说让他找到了一个必须选择的理由。
"谢谢。"倪轩辕看着师文峰,发自真心地说道。
"不用,"师文峰淡淡地说道,"我只是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也够不到你在那丫头心里的位置。"他解开了安全带,推开了车门,径自下车。
"快去找她吧,"师文峰淡然一笑,"深更半夜可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刻。"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倪轩辕已经很难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情。
师文峰淡淡一笑,转身在黑夜中向前走去,他的背影很寂寥、很孤单,就好像丛林中永远独来独往的野狼一样,可他也像狼一样,永远充满了自尊和骄傲。
倪轩辕掉转车头,往酒店方向开去。
他匆匆地奔上那一层楼,按响了门铃。
在药力作用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季雨凡听到门铃身,也没看清是谁,就拉开了门。
"雨凡!"倪轩辕抱住了她。
季雨凡在他强有力的拥抱下猛然清醒过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大……大叔?"
倪轩辕松开她,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泪缓缓落下,"你终于叫我"大叔"了。"
"大叔!"伪装的冷漠犹如面具一样被她摘下,在那一刻她只想在他怀里尽情地哭泣,所以她又叫了一声后,就扑进了他怀里,眼泪肆意落下。
"雨凡,原谅我,原谅我……"
"大叔,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就好像两个残缺的灵魂,终于在那时候融合。
他们都太过激动,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还没被关起,浪云超又如同曾经无数次一样,做了个冷静的旁观者,只是他的笑容越发的冷漠和充满憎恨。
他们躺在床上,却只是静静地躺着,这样的安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三年了,你为什么一封E-MAIL也没给我回呢?"
"恩?我从没收到啊。"
"诶?那个邮箱我从来没打开过……"
"呵呵,原来一直以来是我在自言自语啊……"
"大叔你写了什么?我要看……"
"算了,就是一个中年危机的男人在那里啰嗦地唠叨,你还是别看了……"倪轩辕想到这三年也不知道写过什么肉麻的话,这当面要看不禁让他有点尴尬起来。
季雨凡却一骨碌爬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提电脑,"我要看啊!"——只要倪轩辕在她身边,她总会像个兴奋的孩子一样,像个被宠坏的兴奋的孩子。
倪轩辕也只好坐了起来,他看着季雨凡,眼神里充满着溺爱,忽然间他觉得她能一直这样兴致勃勃该多好,就好像一个没有经历过不幸的小女孩子,一直那么单纯一直那么快乐。
季雨凡打开了邮件,她惊讶地看到几乎被塞爆了的邮箱。
"大叔,你写了多少封……1152封……"季雨凡回过身,她的眼睛因为沾染了泪光的关系,在黑夜里犹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其实就是每天无聊就写一封,三年来,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习惯……"
"对不起,我竟然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个邮箱。"季雨凡抹着眼睛里的泪水。
"没事,现在你终于还是看到了。"
"大叔……"
倪轩辕抱住她,承受着她突然撞进自己怀里的冲力,三年来幸福的感觉第一次萦绕在他心里。
"对了,雨凡,我想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季雨凡在他怀里仰起脸。
倪轩辕本来想告诉她郑其然是她亲生父亲的事实,但是转念一想何必在这个时候多生枝节,这个父亲对于季雨凡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淡淡一笑:"我想告诉你什么来着——哦,我忘记了。"
倪轩辕正想抱着她温存,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只好伸手去拿手机。
"哥,你晚上不回来?"电话那头的是倪剑。
"恩,是,我在雨凡这里。"
倪剑一听就明白了,特兴高采烈地说道:"你们和好啦?那好,我就尽一下弟弟的职责,帮你把剑斌哄睡吧。"
倪轩辕挂了电话,回头对季雨凡说:"雨凡,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回家看剑斌吧?"
想到他们的孩子,季雨凡却不禁有些迟疑起来,"轩辕,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他,他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妈呢?"
"不会的,都说有血缘的会格外亲的,就算你们三年没见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倪轩辕完全没把她的担心当回事。
"可是……他应该比较亲悦姐吧?"
倪轩辕真的有点累了,躺在床上喃喃地说道:"孩子嘛,很好哄的——你跟他多接近段日子,他就会接受你的。"
季雨凡却咬着嘴唇暗自发愁,她没有信心和孩子能相处好,即使那是她的亲生孩子,她牵挂他,担心他,却在真正要见面的时刻,禁不住有些退缩。
"大叔,我可以迟些日子再去看他么……"
那一晚,他们并没有在孩子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季雨凡心事重重地看着沉沉睡去的倪轩辕,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太多的问题。真的能这样就简单地复合么?那一晚她反复地问自己。
季雨凡彻夜未眠,很早就起床跑到屋外跑步,这是她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因为医生说过每天保持两小时有氧运动,不论对她的身体还是心情,都有很好的调节作用。
她刚跑着,就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她放慢脚步,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你也来跑步啦?"
"你回上海来可是一段日子没跑了。"身后的人追上来,正是浪云超,他穿着休闲的运动服,没有了穿着西装的英气,却多了几分柔和气质。
"恩,是啊,在香港那些日子,多亏天天有你陪我跑,才让我没那么闷。"季雨凡笑着说道。
"昨天晚上看到你带了个男人进房,哟,我们的小丫头也长大了嘛。"浪云超故意嬉皮笑脸地说道。
季雨凡脸微微一沉,"你也认识他的,他是倪轩辕。"
"是他?"浪云超装作很惊讶,"你和他复合了?"
"没有,浪大哥,我就是为这事心烦。"季雨凡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
"怎么心烦了?其实你这三年也一直在想他啊。"浪云超也陪着她停了下来,一脸关切地说道。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我选择和他重新在一起,那究竟是对还是错。"
"怎么,你还是无法原谅他吗?"
季雨凡看到旁边有个椅子,于是坐了过去,浪云超把手里的水递给她。
季雨凡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皱眉道:"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妈要带我走,是我硬要回到他身边,可是接下来的事……"她秀眉微黛,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令她心头更加烦郁,她长叹了口气,"也许我不回他身边可能更好,所以我现在也在犹豫……"
"其实我觉得关键是看你还爱不爱他吧,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个疼痛,就去欺骗自己的心啊。"
季雨凡愣了一下,"浪大哥,你赞成我和他重新在一起吗?"
"这不是我赞不赞成的事,"浪云超接过她递回来的水,自己也喝了一口,他微笑道,"而应该问你自己的心。"
季雨凡默默咀嚼着他的话,没有回答。
"其实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根本都是喜欢对方的,又何必互相折磨,拿出点你当年的勇气嘛,我相信你可以争取到幸福的。"
季雨凡兀自有些迟疑。
浪云超微微一笑,望着远处。
"我记得我认的一个女孩,她也曾很喜欢一个男孩子,但她却是个生性自由自在的人,或许还有点自我毁灭倾向……总之当她绕着半个地球回来后,那个男孩子已经移情别恋了。"
"那么那个女孩子最后怎么样?"季雨凡看着他,怔怔地问。
浪云超看着他,微微一笑,唇线上扬,流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死了,因为失去那个男孩自杀了。其实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她不知道对自己最重要的不是自由,而是这段感情,她轻易放弃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雨凡,我只是不希望你也这样。"
季雨凡沉思了许久,她抬头看着苍穹,然后闭上眼,讷讷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了。"
"那我们再跑步吧——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哦。"浪云超微笑着站起身,把她拉离了椅子,两人一路遛弯着跑,到了周边的一个早餐店。
"恩,两份汤包,一份豆浆、一份粉丝汤。"浪云超和季雨凡二人坐下,浪云超对店家喊道,随即对季雨凡微微一笑,"老习惯。"
季雨凡也甜甜一笑,"我以为你会吃厌了换换胃口呢。"
"很不幸我也是个特别执著的人。"浪云超哈哈一笑,二人在等早餐搬上来时,他装作不在意地说道,"雨凡,这几年你不是拜托过我查查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么?"
季雨凡两眼登时放亮,"浪大哥你查到了?"
浪云超看着她,脸色微黯,"可是雨凡,也许这个答案不是你想知道的。"
"他死了……还是……?"季雨凡小心翼翼地问。
"他还活着,"浪云超笑着摇头,"也许还活得很成功,只是他这人却未必是你能接受的。"
"他……他怎么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浪云超看着她,观察着她焦灼的神情,然后吐出三个字,那绝对不是季雨凡想听到的,"郑其然。"
"是他?怎么可能!"季雨凡立刻想起多年前在夏晓芊坟墓前,孙小尧说过的话,在她心里,郑其然就是个人渣,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但是在她心里,父亲即使不是个好人,至少也不是这样一个人,她一拍桌子,十分激动地说,"我不相信他会是我爸爸!你、你有什么证据么?"
"其实这件事,倪轩辕也知道,你妈妈亲口承认了的。"
"你是说?"季雨凡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是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季雨凡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她想到了夏晓芊的事,倪轩辕不恨他入骨才怪,那么自己……她只觉得荒谬,自己和倪轩辕竟陷入了罗密欧和朱丽叶似的故事里,自己竟是他仇人的女儿?
"很简单,因为你妈想报复他,而倪轩辕也是一样,他们都想保护你,所以不想把真相告诉你。"
"我……我还是不信……"
"其实这事很容易得到验证,你可以和郑其然做DNA验证,你就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了。"
季雨凡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无助地望着浪云超,"你说得都是真的?"
"雨凡,我一直当你是妹妹,我会完成你所有的心愿,所以我不会骗你的。"浪云超淡淡地说道。
"我……可是……"
"其实这次你妈派我来,就是和倪轩辕合作陷害郑其然,而你就是当个见证人。"
"见证人?"季雨凡茫然地望着他。
"是的。你妈会在最后时刻告诉郑其然你是他的女儿,她想告诉他是他亲生女儿参与了一手害死他的行动里,让他绝望。"
"不,这样不行……"季雨凡虽然十分厌恶郑其然是她父亲的事实,但是突然间听到浪云超告诉她这次母亲派她回来的事实真相,她一时无法接受。
"雨凡,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关心你,我不想让你最后才知道真相,从而受到伤害。"
"那么大叔他……"季雨凡的手攥着桌子,两滴眼泪掉了出来,"他都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他不怕我受到伤害吗?"
"那是因为倪轩辕心里仇恨的心太重,让他看不到其他。可是如果这次计划执行的话,恐怕他也会成为郑其然的陪葬啊!"
"陪葬——?"季雨凡蓦然反应过来,惊叫道,"不,不行!"她哀怜地看着浪云超,"浪大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阻止他这么做?"
浪云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装作沉吟片刻,然后说道:"倪轩辕这人戒心很重,其实到现在为止他对我的信任都很有限,雨凡,我相信他是相信你的,我过会会给你一份授权文件,上面会写着这次事情由他全权授予我执行,这样我就可以制止这次事情发生。"
"这样可以么?"季雨凡惘然地看着他。
"不过事先不可以让他知道,我想等上市之后,我们再慢慢劝解他,让他放弃仇恨的心。"
"那——好吧。"季雨凡点了点头。
倪轩辕醒的时候,看到季雨凡正坐在他身边,他看到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摸到她的脸,似乎确定了这的确不是一场梦,然后才问道:"你在?"
"恩。"季雨凡点点头,她生性不善作伪,把脸撇了过去。
倪轩辕却以为只是因为他们太久没在一起所以她不习惯,于是微笑着坐了起来,他看着她,笑容清澈,如同初恋的少年。
"大叔快去刷牙吧!你口臭啦!"季雨凡微微被他看得不自在,于是推着他去卫生间。
倪轩辕看着她,不知怎的就调皮起来,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初恋时代,他故意一张嘴,哈出一口气,"臭吗?不臭吧!"
季雨凡随意拔出个牙刷,就塞到他嘴里,"快刷啦!"
倪轩辕这才笑着拉上卫生间的门。
季雨凡坐在床上,想着浪云超刚才说的话,心中异常的矛盾。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她和同学喝了点酒,一个人在海边走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心情越来越郁闷,她摇摇晃晃地走向海边,让海水慢慢淹没自己的脚、小腿、大腿,直到腰都没进去,她却觉得一种由衷的快乐,丝毫不觉得害怕。
"小姐,小心!"那个时候,一个人窜了出来抱住她的腰,硬是把她拖离了海面。
之后,她就昏厥了过去,直到醒来已经是到医院,她看着身边的陌生男子,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刚才你想自杀,是我把你从海里拖出来的啦!"那人没好气地说,"你没事吧?你家里电话是多少,我看到你家里人把你接走就离开。"
"我叫季雨凡,恩,你有没有手机?我打个电话给我妈。"季雨凡心说自己的手机在水里游泳了一圈估计也挂了,于是问道。
"好啦,好啦,我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恩,手机拿去吧。"
季雨凡就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仿佛前一刻要自杀的人不是她似的——她的抑郁症其实就是这样反反复复三年里一直纠葛,有时候亢奋过其他人,有时候绝望到想去自杀,在她打电话的过程中,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有着非常英俊的外表,以及头发还湿淋淋地贴这脸上,带着小小的性感的诱惑。
当季慧娴赶来时,她看着季雨凡,惊惶失措,"你怎么会想到要自杀呢?你这傻丫头!"她抱着季雨凡哭,这是季雨凡记忆以来,母亲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既然你母亲来了,那我就走了。"那个男人说道。
季雨凡连忙拉住他,对母亲说道:"妈,就是他救了我。"
季慧娴这才注意到他,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说道:"谢谢。"她瞥了一眼他手里握的求职报告,随口问道,"你在找工作吗?"
"是啊。"他微微一笑,"我刚从美国回来,想找份工作。"
"有兴趣来我公司吗?"
"您是……"
"这是我的名片。"季慧娴递上名片,随即微微一笑,"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浪云超,浪花的浪,白云的云,超越的超。"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啊。"季慧娴淡淡一笑。
"小丫头,我洗好了,走,我们吃早饭去吧。"——季雨凡正在回忆着,倪轩辕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好吧。"季雨凡虽然已经吃过了,但她还是回答道,她想到了这三年间,浪云超一直陪伴着自己,开解着自己,如果不是他,自己也许早就死了,她依赖着他、信任着他,如果不是心里那个影子的存在,自己会不会爱上他呢?
"怎么还在发愣?走吧!"倪轩辕一揽她,把她带出了房间。
他们走到楼梯时,刚好碰到走上来的浪云超。
"这么巧?真是在哪儿都能碰到倪总经理啊。"
倪轩辕淡淡一笑,"是吗?那还真是很巧,现在我和雨凡去吃早饭,过会再回公司,那过会公司见喽。"他脸上保持着轻松的笑意,却是紧紧地握着季雨凡的手,仿佛在宣告着一种所有权。
季雨凡低着头,不敢多看浪云超一眼。
浪云超却露出了如同往日一般那似有似无的微笑,"那好,过会见吧。"
他转过身,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当他再转过身,看着倪轩辕和季雨凡并肩离去的背影时,他的眼神却凝结成了冰霜,夹杂着说不清的仇恨。
季雨凡和倪轩辕并肩走着,她默默地在想着心事。
"大叔——?"
"恩?"倪轩辕望着她,微微一笑,"怎么了?一早上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叔,"季雨凡鼓足勇气地问道,"你会不会恨害了晓芊姐的人?"
倪轩辕的笑容渐渐凝结,他看着季雨凡,静静地问:"你在指谁?"
"如果……是郑其然呢?"
倪轩辕错愕了一下,如果他要在季雨凡面前撒谎那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望着她清澈无瑕的眼睛时,他的心变得很软,他就很像蛤蜊一样,把自己最坚硬的壳打开,在她面前展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的决心,"雨凡,我不想骗你,我的确没有办法放弃对这个人的仇恨,我要他把欠我的都拿回来。"
季雨凡望着他,她的眼角渗出了一些泪珠。
"怎么了?"倪轩辕变得有些迟钝,没有了这三年商场上磨砺出来的精明,他就好像一个站在初恋少女面前的纯情少年,面对着少女的蓦然伤感,他变得小心翼翼又束手无策,生怕自己一个鲁莽的举动都会打破这份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感情。
季雨凡微微一笑,眼泪还不及擦干,掉在了嘴唇上,犹如晨曦中那带这雨露的鲜花,"没什么,大叔,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呢。"
"恩,走吧。"倪轩辕笑了起来,他拉起季雨凡的手,"雨凡,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日子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吧?"
季雨凡默默地看着他,纵然被他欢快的情绪所感染,还是无法抹去心里的那一点哀思,她心里的天平,在浪云超和倪轩辕之间,反反复复,不知道到底该倾向何方。
倪轩辕和季雨凡吃完早饭,他看她只吃了几口,问道:"怎么?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么?"
"没有,胃口有点不好。"她笑了笑,"放心,我房间里还有很多存货呢,不会饿到自己的。"
"一起去公司吗?"
"不了,我今天想偷个懒在房间里睡觉。"季雨凡为了不引起他疑心,于是补了个灿烂的笑容。
"那好吧,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季雨凡点点头,微笑道:"大叔快去吧,上班别迟到了。"
于是倪轩辕便起身,往车上走去,他不住地回头望这季雨凡,仿佛在确定她是不是还在 那个地方等待着自己。
季雨凡在他每次回头时都会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炫烂了倪轩辕的双眼。
他心情非常好地坐在了车里,连前排的司机都感觉到了他的快乐,微笑道:"经理,很久没看你这么高兴过了。"
"是啊,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倪轩辕微微一笑,很想抓紧这幸福,却又在想到纪悦和倪剑斌时沉默,窗外的阳光很耀眼,却似灼了他的双眸。
倪轩辕到了公司,秘书告诉他陈成在十几分钟前来敲过他办公室的门。
"哟,这小子难得来这么早么。"倪轩辕心知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于是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的办公室,敲开了他的门。
"啧啧"结果刚进门,就迎来了陈成不坏好意地赞叹声。
"这么了?"倪轩辕一头雾水。
"嘿嘿,昨天晚上没回家吧?连倪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个地方,是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姐啊?"
"你以为我是你么,"倪轩辕一听他扯得不是合同上的问题,口气立刻变得轻松,"我昨天的确不在家,我在雨凡那里。"
"哦?"陈成一听就留了神,笑道,"和好了?"
"还不算,不过不算个差的开头。"
"兜兜转转了三年,你们也该在一起了。"
"希望如此吧,"倪轩辕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问道,"你昨天在合同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啊,这合同实在是太奇怪了!"
倪轩辕一听就留上了神,"哦?在哪里奇怪?是哪些条款有问题?"
"不,没有任何条款有问题,是一份非常规范的合同书。"
"那你还说有什么古怪?"
"轩辕,你不觉得这样才古怪么,以浪云超那样的人,他不正该在这份合同上做文章来反击我们么?可是他却没有动任何手脚?"
"你确定没有问题?"
"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再让其他律师看看。"
倪轩辕摇摇头,"如果连你也看不出,其他人更不要说了,难道他真的没在这份合同上下套?他还有其他招数?"
"这我就不知道了,轩辕,迫于总公司的那边压力,你是必须把计划执行下去的,该这么做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能帮的也仅限于此。"
"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倪轩辕微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拿起合同从陈成的办公室离去。
陈成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毛:这浪云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倪轩辕拿着合同走回办公室,点了支烟,从落地窗眺望着浦东的建筑,三年前这里还是不毛之地,三年后这里的建筑物已经鳞次栉比,自己曾经和陈成的豪言壮语,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倪经理。"身后是个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他无奈地叹口气,掐灭了烟,转过椅子,面对着浪云超,他今天穿了一件复古的对称长排纽扣的西装款风衣,于正式中多了几分英式的休闲风格。
"今天很帅。"倪轩辕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这能让他精神松弛,从而以极快的速度想出还击的策略。
"谢谢。"浪云超欣然接受了他的赞扬,他瞟到倪轩辕放在台子上的合同,微笑道,"倪经理你该都看过了吧?有什么问题我这就修改。"他越是谦恭就越显示他站在了一个不败的平台上,这种心理上的压力让倪轩辕很不安。
但是倪轩辕终究还是能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他把合同递了过去,"没什么问题,你去和谈下一步承销的计划吧。"
"好的。"浪云超微微一笑,接过合同,他的笑容有着掩饰不住的胜利者的骄傲,这几乎让倪轩辕如坐针毡,这一切都太出乎他意料了,按照他的想法,浪云超一定会利用自己谈判合同的优势,在这份合同上做手脚,可是他却没有,难道是自己估计错误?还是浪云超其实不是他的敌人,只是他对这个人太过敏感?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浪云超说道。
"好的。"倪轩辕微笑道,只是在浪云超刚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的笑容立刻像霜打过的茄子——焉了,他双手交叉,心思急转,寻思着在这个计划里还可能出现的关卡,但是季雨凡的电话打进却让他完全紊乱了思绪,商场上不见血的战争立刻消弭,此刻他又只是个温柔的男人,守候着自己年幼的妻子。
"大叔,今天我想回家,看看剑斌。"
倪轩辕喜出望外,"真的?"
"恩。"
"那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不影响大叔工作的话,那你早点下班到宾馆来接我吧。"
"好。"倪轩辕挂了电话,再无心思去推测浪云超的手腕,他只是满心欢喜地期盼着下午的这次见面了,毕竟这个机会他等了整整三年。
倪轩辕在下午四点后嘱咐秘书取消了自己的公事,兴冲冲地奔下楼去。
"喂,我说老同学,很少看你这么早下班啊?"陈成从办公室出来想去开水房泡开水,刚好迎面碰到了倪轩辕。
倪轩辕开怀地一笑,"佳人有约么,我也只好先走了。"
"看你高兴那样儿,别忘记你自己现在在打仗了,打输了我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刻是又会一无所有啊!"陈成对于那份合同还是持着保留态度,何况他对浪云超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忌讳——他觉得浪云超是那种如果是朋友固然好,万一成为敌人可是后患无穷的那种人,而从目前形势上来看他属于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很可惜,现在的倪轩辕似乎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话,只是冲他挥挥手,人早已经一溜烟地跑向了门口。
"这家伙,以为自己还是十几二十啊,谈个恋爱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陈成虽然是这么嘀咕着,不过他还是为这个老朋友感到高兴的——自从他认识倪轩辕以来,他一直像个小老头,在他们还在游戏恋爱堕落时,他却永远和书相伴着,然后就是永远也打不完的工,难得他会因为一个小女孩恢复他的活力,这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他正思索着呢,周灏的手机拜访让他暂时打乱了思绪,听得出他的声音很兴奋。
"陈成啊,这次作协组织去美国呢,虽然那地方吧我不是特感兴趣,不过重点是不要我自己出钱,怎么样,为兄弟高兴吧?"
陈成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说道:"最好你就待那半球别回来了。"然后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