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那一刻,脑袋整个就像被放空了一样,身体的知觉也变得很迟钝。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四面的墙壁和桌椅都是竹子制成的,鼻息间闻到的也是淡淡的竹叶香。
还活着么?看来是她命不该绝。
慕容烟稍微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精心处理过,烧也退了,只是嗓子还有些难受。
“小烟,你醒了?”江迟帆端着药汁走到门口,看到慕容正想自己爬起来,忙放下药碗去扶她,“你的伤还没好,别乱动,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
慕容烟点点头,背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好渴,我也喝水。”
江迟帆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喂到慕容烟的嘴边。
喝了水,嗓子的干涩感觉得到了缓解,慕容烟才想起来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迟帆道:“这是苏大夫家,你放心,很安全。”
慕容烟从窗口往外看了几眼,发现这里并不是城镇,还是在山里,不由有些吃惊:“你一个人,把我背到这里来的?”
“不是。”江迟帆替她掖好被子,笑着道,“我听你的话去找大夫,在山里迷了路,正好遇到苏大夫上山采药,是他帮忙把你背了回来,还给你治了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说着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慕容烟苦笑,其实这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好事。浑浑噩噩的就那么睡死过去,总比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被蛊毒活生生折磨死要好得多。只是没想到江迟帆走了****运,竟然真的能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找来一个大夫。
“把药喝了吧。”江迟帆之前已经喂过她一次药,驾轻就熟,舀了一勺子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慕容烟看了一眼浓黑的药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我的伤其实没什么大碍,能不能不喝?”
“那怎么行,不喝药身体怎么能好。”江迟帆笑了笑,“我知道你怕苦,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苦。”说着就着勺子一口喝下药汁。喝完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砸吧砸吧嘴,惊奇道,“不苦,甜的,小烟,这药是甜的。”
慕容烟无语,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谁会相信。
“真的,不信你尝尝。”
慕容烟翻了翻白眼,张口将那勺药汁含在嘴里,表情随即也变得古怪起来。
居然真的是甜的!虽然甜中带着些许苦涩,但相比较普通药汁来说,已经非常好喝了。
“我没骗你吧?”江迟帆满脸温柔的看着她,又将一勺药汁送过去。这回慕容烟没有皱眉头,很痛快的张嘴喝下。
一碗药汁喝完,门口走进来一个清减的身影,灰衣布鞋,发丝零散,遮住小半张脸,露出一双木然暗淡的眼眸。
“苏大夫,你来了?”江迟帆谦和有礼的冲对方点点头。
慕容烟却愣在当场,惊讶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替自己把脉。
“苏,苏羡?”
苏羡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波澜,对江迟帆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这位姑娘说。”
江迟帆似乎有些不放心,但在慕容烟安抚的眼神下,还是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真没想到,救我的人居然是你。”慕容烟笑了笑,不理会对方的冷漠,“我只听说你是泉城第一大才子,可没听说你还有这么好的医术。”
苏羡松开她的手腕,挽起袖子,坐在桌子边写药方,语气淡漠:“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慕容烟微微有些吃惊,萧君默给她下的蛊毒不发作的话在脉象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他竟然……
“这个,其实我知道。”
“所以你就在山洞里等死?”苏羡冷嘲道。
“算是吧。”慕容烟笑容清淡,“我身上的血蛊,只有一个人握有解药,离发作不过还有两天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可这次,是真的到了绝路。你不该浪费时间救我。”
“活不活是你的事,救不救你,是我的事。”苏羡表情依旧木然,“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
“你的蛊被中下了多久?”
“七个月的样子。”
“发作的时候是从心口开始疼还是从脑袋开始?”
“心口,一阵一阵绞痛,像是有虫子在啃食我的血肉一样。”
“发作时间间隔多久?”
“一个月。”
苏羡听完,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这是以人血为饲的血蛊,一旦入体,就会在血肉中扎根。平时一点一点吸食你的精血你察觉不到,每个月它都会褪一层皮,体型比原先大一半,所以你才会痛不欲生。等到血蛊长成蝉虫那么大,它就会吃空你的内脏。”
慕容烟面色有些发白:“血蛊长得蝉虫那么大,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慢则三年,快则两年。”
也就是说,血蛊并没有真正的解药,萧君默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等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任由她被血蛊啃食而死!
她果然还是,斗不过他。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到头来都是一枚随时会被抹杀的棋子。她的命运,从第一天就注定好了的。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萧君默,你好狠!
“我有个办法或许能帮你解这蛊毒,不过,风险很大,你很有可能会死。”苏羡停下笔,平淡的阐述,“如果你知道这个结果还愿意尝试的话,明天我就开始给你治疗。”
“我愿意!”慕容烟想也不想就脱口。
她不甘心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挣扎一下或许能活下来,但放弃的话,就只有等死!
“我愿意!只要有一成的机会能让我活下去,我都愿意试一试!”慕容烟定定的看着他,重复道。
苏羡似乎是淡笑了一下:“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找你。”
第二天一早,苏羡就让江迟帆收拾一些日常用具和干粮,说是这一带不太安全,容易被追杀他们的人找到,要到山里去躲一躲。实际上,主要是为了替慕容烟治病。
慕容烟的体质比一般人好许多,吃过药休息一晚,早上就能下地,虽然还是有些使不上劲,但在江迟帆的帮扶下,也不会拖后腿。
去的地方离苏羡住的竹舍不远,但很隐蔽,就是他们之前无意间发现的那个山洞。
因为那个洞里生长了很多奇异的药草,对抑制蛊毒很有帮助,更重要的是,要想把蛊毒连根拔起,荷塘里的发光水母必不可少。
“在我给她医治的这两天,不能被任何人打扰,你在洞口前守着,她的生死,有一半就掌握在你的手里。”苏羡解下包袱,将洞口的藤萝恢复原状,回头对江迟帆道,“千万记住。”
江迟帆并不清楚慕容烟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听他这么一说,情况似乎很严重,下意识的点头:“你放心,我会守好出口。”
苏羡不再多言,走到里面,用特制的小刀在墙壁上挖备用的草药。
“这是梵草,对治外伤很有效果,你当初在洞里的时候如果用它的叶子敷在伤口上也不至于溃烂留下伤疤。”
慕容烟没想到他居然在跟自己介绍药草的功效,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摘了一棵仔细辨认。
“这是凤尾仙,能治高烧。”苏羡好像并不急着给她医治,一边采药一边讲解,一面墙壁采到头,转身看到慕容烟站在那,冷哼一声,“你在这干什么?把外衣脱了到水塘里泡够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慕容烟只觉毛孔都竖起来了,那不得把皮肤都泡肿了?不过,为了活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还是乖乖照办。
脚伸进去的那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一点一点的漫进血肉,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苏羡道:“夜光水母本身含有无毒,释放出来的物质还能保养皮肤,不过,它的卵却是剧毒无比,你没发现这个水池了只有这一种水族?”
慕容烟低头一看,清凌凌的水面下确实只有小伞状身体半透明的水母在自由自在的游弋,别的连只鱼虾都看不到。
“你是想,以毒攻毒,让水母的卵来治我的血蛊?”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也许行也许不行,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苏羡将采来的几种药草按照一定的比例捣成药汁,倒进池里,“不过,水母的卵毒性很强,对身体有很大的损耗,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再次经历血蛊发作时的痛苦。”
“没关系,我撑得下去。”慕容烟已经隐隐感觉到了那股细碎的疼痛,但脸上却带着笑意,平静道,“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苏羡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寡淡:“真没见过你这么不怕死的女人。”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怪的男人。”
苏羡背对着她一下一下的捣药汁,隔了一会儿才道:“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麻烦。”
“那你还救我?”慕容烟心情愉悦不少,因为跟他聊天,转移了些注意力,“想杀我的人很多,你很有可能被我连累。”
苏羡背影挺直:“救你只是因为你体内有罕见的血蛊,我要用它做药引。”
“你这人真是……”慕容烟失笑,“一点都不可爱。”顿了顿,想起来问道,“对了,我听说你父亲曾经是宫里的太医,你不参加乡试,是因为对你父亲的死无法释怀?”
“你都打听了些什么?”苏羡的声音蓦地拔高,眼睛有些红,“我跟你很熟么?你凭什么去打听我的过去?我到底参加不参加乡试和你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慕容烟怔住:“……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才就这样埋没,有点可惜。”
苏羡表情僵硬,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许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父亲,不是病死,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