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诏狱素有人间炼狱之称,凡是进到里面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你根本无法想象,里面的审讯的刑具到底有多么千奇百怪,丧心病狂。据说意识薄弱的人,进到里面一天,就算不受刑,光听一听受刑犯人的惨叫都能被吓傻。
这是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背后鲜为人知的腐朽和血腥。
听说,自从卫央担任锦衣卫统领一职以后,诏狱的囚犯少了一半,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改变里面的规则。存在即合理,诏狱之所以能延续至今,自然有它的意义。一些穷凶恶极,让刑官束手无策的罪犯,只有进了诏狱,他才能老实。
慕容烟是被卫央亲自送进来的,住的牢房也是最干净的一间,他给手下的人下了命令,没有允许不能对她用刑。
其实这是有违规定的,但凡进了诏狱,有理没理,都要先过堂再说。慕容烟虽然是锦衣卫副统领,但只是皇帝口头上许的,所以还没正式任职,诏狱里的狱卒也不认识她,只听卫央留了话,才忍着没让她吃苦头。
“慕容大人,恐怕要让你在这里委屈一阵子了。”卫央亲自替她锁了牢门,隔着铁栏跟她说话。
“叫我慕容烟吧。”慕容烟带着沉重的手镣脚镣,抱膝坐在地上,神色平静,风轻云淡,“我都这个样子了,还是什么大人?”
卫央顿了顿,道:“你放心,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慕容烟挑了下眉,微微有些诧异:“你就这么肯定我是冤枉的?也许这件事真的和我有关。”
“不,不会。”卫央笃定道,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很多时候眼底会有令人看不懂的东西闪动,但他始终觉得她比很多人都纯粹,而且张二祥跟她无冤无仇,她怎么会指使自己的手下众目睽睽下杀人。
以她的身手,要让张二祥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绝对不是件困难的事。
“谢谢你。”慕容烟莫名的有些心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孑然一身,孤军奋战,除了被人利用就是利用别人,从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帮她。
明明她还想要他锦衣卫统领的位置。
卫央点点头,问:“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洗脱罪名。”
慕容烟把刚才王剑对她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末了才问:“卫大人,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卫央捏着下巴皱了皱眉,陷入沉思:“这,太离奇了,让人难以置信。张二祥没理由这样做。”
“我信。”慕容烟肯定道,“王剑说的是实话,你如果真想查明真相,就在他说的这个大前提下着手切入,应该会有所收获。”
“还有么?”卫央总觉得慕容烟还有话没说完,继续问。
慕容烟抬起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带着一丝笑意:“还有什么?卫大人,有些人你撼不动,也动不了,不知道比知道要活得久些。我不想拖累你。”
慕容烟这么说,卫央越发觉得她有所隐瞒,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出来,他也不勉强,临走的时候特别嘱咐狱卒对她多照顾一些。
王剑就关在慕容烟的隔壁,刚进来的时候还嚎个不停,说自己如何如何冤枉,现在已经没力气了,挺尸一样躺在石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房顶。许久才开口:“慕容大人,你说,是谁想要害我?”
慕容烟没有答话,但是她心里知道,那人要害的是她,而王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成了个倒霉鬼。
不过,既然没有直接诬陷她一个杀人的罪名,那萧云晟应该还不想至她于死地。最多是个严厉的警告。
“慕容大人,我刚才听到你和卫大人说的话了,你一直知道是谁对不对?”王剑情绪还有些激动,爬过来抓着铁栏,“慕容大人,你算是死,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要害老子?”
慕容烟心态平和,静静的望着高处的狭小通风口,听着牢房深处传来的厉鬼一样的哀嚎声,淡淡道:“省点力气吧,时间还很长,慢慢等。”说完不再理会他,走到铺着一层薄棉被的石床上,和衣躺下。
夜,渐深,牢房里的凄厉声音也随着夜风慢慢淡去。慕容烟闭着双眼,睡得很浅,外面轻微的响动就把她惊醒了。
睁开眼,身穿黑衣的面具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牢门前,不远处的狱卒被点了睡穴,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慕容烟撑着石床坐起来,并不意外,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没有猜错,明天萧云晟会来探监。”萧君默的声音因为被面具遮挡,显得有些低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映着昏暗的烛光,清冷幽寂,“他提的要求,你尽量满足他,现在是你能否当上锦衣卫的关键时刻,最好别出什么差错。”
慕容烟抬眼,波澜不惊,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他做的?”
萧君默一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仅凭这样扳不倒他,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一定要给他致命一击。”
言下之意,他是不会因为她插手这件事。
“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大业的。“对于这个答案,慕容烟并不意外,指了指旁边牢房里那个熟睡的身影,沉声道:“不过,这个人,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
萧君默面色微微一变,好在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慕容烟嗤笑一声,道,“把你精心培育出来的暗卫送到我这里来当后备锦衣卫,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顿了顿,声音高了一些,“四十二号,我知道你醒着,别装了。”
侧躺着的身影僵了僵,没有动,心中早已澎湃不已。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
既然已经被拆穿,萧君默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卫央对皇帝一片忠心,本王的人安插不进去,只能从你这边下手。本王需要一双近在皇帝身边的眼睛。”
慕容烟抱着胳膊靠在铁栏上,挑了挑唇角:“我看你不是想监视皇帝,是对我不放心吧?”
萧君默不语,因为慕容烟说中了他的心思。
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就算慕容烟被蛊毒牵制着,但这个女人身上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不得不提防自己会在势力范围之外,被她反咬一口。
“那么,恭喜你,萧云晟随随便便的一招,就把你的两枚棋子都挑了出来。”慕容烟完全理解萧君默的想法,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怨恨,只不过是想当面确认而已,“你说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萧君默思忖片刻,陷入沉默。
这件事他也还在调查中。萧云晟有意针对慕容烟不假,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把他安插在锦衣卫里面的唯一一个细作也牵连了进来?如果说这仅仅是个巧合,那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莫非他之前一直小看了这个不成气候的二皇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的动作就要加快了,否则有些人可能会抢在他前面。
萧君默走远了,王剑才翻身起来,看着慕容烟的背影,略有一些不甘心的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烟回头,轻蔑冷淡:“萧君默为了把你安插进来,下了不少功夫,甚至替你造了一个虚假的身份。不,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世上原本确实有个叫王剑的人,他的背景也是真的,只不过,你杀了他,然后替代了他。”
顿了顿,接着道:“要说破绽,你确实做得很好,连身手也一直极力隐藏。但,你作为一个暗卫的本能出卖了你。在野营训练的时候,你的表现实在是太突出了,还有你这身肌肉……没有十几年的苦功,练不出你那结实的六块腹肌。”
王剑怔了怔,苦笑:“……十五年,我习武整整十五年。”
萧君默对他全家有救命之恩,这次潜伏的任务他立下血誓要圆满完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萧云晟,让他功亏于溃。他不怕死,只是甘心,很不甘心。
“你家主子让你监视我什么?”许久,慕容烟又开口,问了一句。
王剑低着头不说话,他是萧君默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忠臣的护卫,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泄露关于主子的秘密。
“算了。”这个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放弃询问,回到石床上假寐。
王剑看着自己掌心被磨出来的茧子,突然道:“如果我一个人认罪,你是不是就会被放出去?”
慕容烟睁开眼睛:“你就这么急着想去送死?”
“不,不是……”王剑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比我对王爷更有用,如果我死了能保全你,死也值了。”
王剑之前在食厅的时候就和这个张二祥不对付,如果真的认罪伏法,说是泄恨报私仇的话确实能让慕容烟脱开干系,但,萧云晟真正的目的就是她,又怎么会轻易让她如愿。
“四十二号,我好像忘了教你一件事。”慕容烟眼神没有什么温度,语气也平淡无常,“人要先求生再求死,什么都可以轻易丢弃,唯独自己的命不要轻言放弃。我不需要在遇到困境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死的手下,你最好记住!”
“死很容易,活下去才需要勇气。”
王剑一双眼睛慢慢睁大,眼前的女子在他面前好像一下子变得高不可攀。之前他一直不明白,慕容烟为什么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但现在他看到了,因为她的意志坚毅,睿智沉静,精神上的力量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除了一个人……
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和他家王爷比肩携手,共图江山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