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你我父女二人,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慕容谦铺开一张白纸,提笔沾墨,像是要写些什么,见慕容烟返回,顿住笔看着她。
慕容烟将那张纸团铺展开,递到他面前,平静的问:“父亲最近可是在为这件事烦心?”
信是慕容谦的一个门生写的,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言语间可见近来瑜国的绝大部分言官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或者说是逼迫,正在向当今皇帝施加压力。他们的矛头全都指向慕容谦,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出来。在他们的口中,慕容谦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十恶不赦,媚上欺下的奸佞之臣。
皇帝对他还算是信任的,递上去的折子全都被压了下来,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光堵是没用的,皇帝能压下一时,压不了一世,况且这事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无视而淡去,反而愈演愈烈。
“为父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慕容谦劈手夺过信纸,他并不相信慕容烟真的能帮到他的忙。
慕容烟面色不变,温声道:“其实父亲大可不必烦忧,女儿有个办法能替父亲解围。”
“你?”慕容谦眼底闪过一丝怀疑和诧异,将笔搁下,抬头问,“那你说说,为父该怎么办才能全身而退?”
“很简单。”慕容烟笑了笑,自信满满道,“那些人按在您身上的罪名,你选几桩认下就是了。”
“什么?你让为父……”
“父亲莫急,听女儿把话说完。”慕容烟不慌不忙的打断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慢慢道,“父亲十多年来侍奉圣上左右,被视为股肱之臣,桃李满天下,但您有一个弱点容易被人诟病——您从来没犯过错。”
慕容谦似乎听出了点眉目,捋着下巴的一缕胡子若有所思:“烟儿,你继续往下说。”
“是,父亲。”慕容烟点点头,又道,“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真正不犯错的人是不存在的,如果有,只能说明那个人城府太深,掩饰得非常好。原先皇上太信任父亲所以没察觉,但这次经这么多人提醒,他必然会想到,一个善于掩饰的臣子,必定对自己有所隐瞒。父亲,如果皇上开始对你有所猜忌,再加上旁人的煽风点火,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这个时候硬碰硬并不是个好办法,我们不如以退为进,在皇帝怪罪你之前,先上一个罪己书,给自己按一些可有可无,不伤大雅的罪名,请皇上降罪。一来可以向皇上表忠心,二来也堵住了那些言官的嘴。”
“不错,为父就不再被动了。”慕容谦听了慕容烟一番话,豁然开朗,赞许的笑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真正的怪罪于我,反而对我更加的信任。好啊,烟儿,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为父很欣慰。”
慕容烟谦卑道:“为父亲分忧是女儿该做的。”
慕容谦满意的点点头,几日的阴郁一扫而光。
隔日,慕容谦果然按照慕容烟说的,写了一份深刻的罪己书,言辞恳切的请求皇上降罪,而且他本人称病在家,据说是已经下不来床,折子都是管家递进去的。
果然,皇帝并没有怪罪,反而派了两个太医来给他看病。再有言官进言弹劾慕容谦,就被皇帝当面摔了折子,说什么:
“朕的丞相都为国事操劳得病倒了,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的还逮着他那点小出小错不放,居心何在?看来你们都是太闲了,朕该找点事给你们做做!”于是调了一大帮人去翰林院晒书去了。
这弹劾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慕容烟休息了三天,伤好得七七八八,再也坐不住了。原本时间就紧迫,禁不起耽搁。为了赶上落下来的三天,接下来的训练就会更加的严酷了。
“慕容烟,主子有话单独跟你说。”刚进宫门,突然就冒出一个女人拦着了他她的去路。慕容烟出她是萧云晟身边的护卫流月,一抬头,果然见不远处的临湖凉亭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刚刚升起,雾气还没有散尽。披纱垂柳,薄烟凝碧,湖水旷朗清澈,萧君默穿着一身紫檀色卷云纹滚边织锦袍,外罩一件羽缎猞猁裘,迎风而立,墨发翩翩,宛如重楼飞雪,朱阁临月,清华无双。
听到慕容烟的脚步声,萧君默并没有回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转着碧玉扳指,声音清润淡雅:“你的病好了?”
慕容烟表情木然,不冷不热:“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萧君默转身,微微一笑,“本王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个月的期限又快到了,你要拿什么业绩来换本王手里的解药?”
慕容烟皱了皱眉,上回蛊毒发作时的痛楚仍历历在目。只要萧君默手里还握有这张牌,她就永远没有摆脱的时候。
“你想怎样才能给我解药?”慕容烟沉吟半响,沉静的开口。
“这个,主要取决于你。”萧君默看着她道,“你要是让本王看到了你的价值,本王必然舍不得不给你解药。”
慕容烟不语,说到底还是要她早点挑拨萧云晟和萧天睿的关系。只要萧云晟和萧天睿一闹僵,就表示皇后娘家为代表的外戚和支持萧天睿的股肱老臣矛盾的激化,到时候最终的获利者就是他了。
“合芳斋的糕点,好吃么?”萧君默岔开话题,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看来相府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慕容烟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角毫无起伏道:“我不爱吃甜食。”说完抬脚要走。
“等等。”萧君默唤住她,走上前问,“慕容谦的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虽然慕容谦纵横官场多年,是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但是这次的弹劾风波,他蓄谋已久,前前后后做了充足的准备,凭他向来无所不用其极的处事风格,绝对不会做出自呈罪己书,托病不朝的举动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慕容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种出人意料的事,只有这个女人做得出来。
慕容烟暗自一惊,不答反问:“弹劾我父亲的事是你主使的?”
“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
他没有反驳,且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看来确实是他没错了,慕容烟禁不住皱了皱眉。之前她就在怀疑这次的弹劾事件是有人在暗中怂恿,操控,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慕容家。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人可能是萧君默,但一没有坚硬的后台,二没有朝中大臣的鼎力支持,她一直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看似无害的三皇子,潜藏着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有人蓄意要陷害我父亲,我这个做女儿的替他出谋划策,难道不应该?”慕容烟语气生硬了几分。
“果然是你。”萧君默并没有不快,似笑非笑道,“是本王料算错了,本王原以为你不会把一个在危急时刻会翻脸连亲生女儿都不认的男人当做父亲。”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慕容烟毫不退缩的直视萧君默,嗤笑一声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慕容谦虽然不仁不义,但终归是我的父亲,他如果失了势,我在宫中岂不是就孤立无援了?到时候,还怎么让你贤亲王兑现自己的承诺?”
萧君默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来在对待慕容谦这件事上,他还是太心急了,没有考虑到慕容烟这个不利因素。算了,这老东西确实不好对付,再留他一段时间,等他的羽翼完全丰满的那一天,就是他们慕容家血债血还的日子!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回萧君默并没有阻拦,只说了一句:“去教场记得走后宫那条路。”
慕容烟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用意,但还是照他说的,抄了小道。
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就在上次和萧云晟撞到的地方,此刻站了个人影。
而这个人,就是萧云晟。
看他的样子,这次应该不是凑巧,他是在这里等着她路过,难怪萧君默让她抄小道,看来他早就发现萧云晟在这里。
“慕容烟。”抱着侥幸的心理,她原本想装作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但对方身体移动,挡在了面前,“本王有话跟你说。”
慕容烟退后一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在下公务在身,时间紧迫,还请王爷长话短说。”
“慕容烟,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本王说话!”萧云晟本来心里就窝火,被慕容烟那样的眼神看得更是火气腾腾,“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你竟敢如此藐视本王!”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王爷。”慕容烟抱着胳膊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就请王爷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们虽然成过亲拜过堂,但你叩心自问,你我可曾以夫妻之礼相处过半日?你又可曾把我当做诚王府的王妃来对待?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你我该是两看相厌,敬而远之才对,你这三番五次的纠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用你来提醒!本王清楚得很!”萧云晟冷哼一声,面色不愉,“本王只不过想提醒你,你跟本王合离才不过几日,别转身就想去勾引六弟,父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你最好收敛一点,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勾搭你六弟,而不是你六弟跑来招惹我?”慕容烟差不多已经摸透了萧云晟的脾气,他和萧天睿不一样,顺着撸毛行不通,反而要冷言冷语相对,才能更大程度上激起他的征服欲望,“再说,你我已经互不相干,我和瑞王爷的事,你有什么立场来干涉?
“慕容烟,你!”萧云晟气结,他被慕容烟一席话堵得死死的。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么跑来兴师问罪有失身份,但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说他的六弟在慕容烟受伤的几天,天天往相府跑,又是送点心又是送药,对方还欣然接受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不舒服。好像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在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酒被别人染指了一般。
“王爷,没事的话我赶时间,麻烦让一下。”慕容烟这回没有再顾忌什么,轻松推开他往教场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下来,想起来道,“对了,你的江姑娘最近还好么?当初在王府受她照顾良多,替我带个问候。”说完不理会面色难看的萧云晟,利落的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