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一直蔓延到林子的深处,一处巍巍凸起的大岩石上赫然建立着一座凉亭。四面是悬崖绝壁,高山深涧,一条细长的瀑布从对面的山峰倾泻而落,飘云拖练,玉龙走谭,碎起细雨般的薄烟,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熙。
凉亭凌风而耸,山石环抱间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一眼望过去,心里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石子,涟漪缓缓的荡漾开来,震惊而又神往。
棋盘就摆在凉亭中央,一个蓝色的身影早一步到了里边,长身玉立,风姿如许,墨发飞扬,正迎风摇着一把折扇观赏着远山近水,一副怡然沉醉的模样。
慕容烟咋一看,这身影怎么忒眼熟,就听真一老和尚兴奋的叫起来,对着那人连连招手:“小楚,小楚,哎呦你也来了,正好!”
慕容烟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对方缓缓的转过身来,不是楚泽兰那个妖孽还能是谁?不过,流萤刚才不是说,只有萧君默才肯陪老和尚下棋么?怎么又平白冒出一个楚泽兰?
面对慕容烟质疑的眼神,流萤表示很茫然,他所知道的是萧君默前一次来灵恩寺的事,那都是三四年前了,谁知道这段时间老和尚又找了个棋友?
等几个人走到凉亭里边,楚泽兰笑吟吟的迎上来,目光毫不忌惮的在慕容烟身上流转了一圈,道:“王爷,小烟儿,真是巧了,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这句话别说萧君默不信,慕容烟也表示十二分的质疑。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楚泽兰这根本就是阴魂不散,他这是要把萧君默逼急还是怎么着?他们之前谈好的合作条约里面可没有这一出。
不过,当着所谓情敌的面,萧君默该有的涵养还是有的。两人貌合神离,故作熟络的寒暄几句。
真一和尚心情大好,一手拉着一个,在棋盘边上坐下:“你们两个能一起真是太好了!陪老衲下棋,快快快,今天晚上你们谁都不许走!”
楚泽兰依旧是那张迷死人的笑脸,眯着一双桃花眼道:“在下棋艺不精,恐怕会败了方丈的雅兴。王爷睿智高才,棋艺高超,和方丈对弈才是真正的巅峰对决,我还是在一边看着好了。”
自己置身事外的同时,还把老和尚恭维了一番,老和尚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也行,先小萧来,等他输了再你上。”
根据他以往零胜率的战绩,慕容烟实在想不明白他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和胸有成竹是哪里来的。
萧君默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和尚拉住挣不脱不开,目光似笑非笑的扫了楚泽兰一眼,被迫继续这蛋疼的棋局。
慕容烟等人插不上手,都坐在一边。她对围棋不感兴趣,目光望向远处,深深浅浅,在想一些事情。楚泽兰厚着脸皮凑上来,无视掉流萤警告的眼神,道:“小烟儿,今天天气不错哦。”
慕容烟漫不经心,随便敷衍的应了一声。
楚泽兰得寸进尺,又靠近一分,道:“真一方丈和王爷下棋一时半会也不会走,不如我们到上面几处视野好的观景台去转转?”
慕容烟瞥了他一眼,干巴巴道:“懒得走,楚公子想去不如让流萤陪陪你。”
流萤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自己十分乐意效劳。
“算了算了,既然小烟儿不想去,我一个人也没意思。”楚泽兰一把折扇摇得香风阵阵,也不知道他佩戴了什么香囊,味道若有似无,闻着倒也不讨厌。
“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聊会,不如趁这个机会,把细节的部分再探讨探讨?”
慕容烟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他身后的萧君默一眼,语气闲淡:“算了,改天吧,我有点累,不想动。”
“怎么了?病还没好?”楚泽兰立马换上一副关切的样子,“要不要现在送你回去?”
流萤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凉凉的插嘴:“楚公子,你当我是死的么?要送王妃回去,难道还用得着你费心?”
“王妃”两个字他咬得很重,明显是刻意强调。
楚泽兰不以为然,瞥了他一眼,手里的折扇摇得愈发的风住云流,意有所指道:“有些该费心的人不费心,只有我这个不该费心的人来费这个心了,小烟儿,你说是么?”顿了顿,又道,“是不是王府所有的下人都跟你一样不识趣?没看见本公子在和小烟儿说些私事么?都不知道避一避,木头桩子似得杵在这里碍眼。”
流萤被反将一军,面色不大好看,硬邦邦的道:“主子吩咐我要随时随地保护王妃的安全,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你的意思是担心本公子会对小烟儿不利?”楚泽兰笑眯眯的盯着对方看,脾气很好的样子。
流萤知道轮嘴上功夫,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干脆不说话,身子板挺得越发的笔直,直接无视楚泽兰的存在。
慕容烟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见好就收,别坏了我的事!
楚泽兰撇撇嘴,不情不愿站起来,摇着扇子去看萧君默和真一和尚下棋。
“等等!老衲不走这步,重来重来!”果然,老和尚棋艺不精开始耍赖,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了棋盘上,一双眼睛瞪得圆鼓鼓。
萧君默语气无奈:“你悔多少次棋都没用,本王已经让了你五颗字,你还想怎么样?”
“不管!你把那个棋子拿开,不准下那里!这一步我们重来!”老和尚耍起赖来蛮不讲理,就跟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也难得萧君默这么心平气和的让着他,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受不了他这样的性格。
“好,重来就重来,下次可不准悔棋了!”萧君默笑着摇头妥协,余光瞥了慕容烟一眼,嘴角勾起,完全没把站在他旁边瓦亮瓦亮的楚泽兰凡在眼里。
“方丈这盘棋不错啊,蛟龙潜海,若是下一步走这里的话,简直可以釜底抽薪。这一伏笔实在是埋得妙!”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楚泽兰这回是打算当一回小人了,折扇一合轻轻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
他算是把真一方丈的心思摸透了,如果就这么指指点点,对方未必会听,但先恭维一番再出招,老和尚还不乖乖按照他提示的步骤走?
“啊哈哈哈,小楚眼光不错,这步棋老衲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还是你最懂老衲的心思。”真一方丈果然中了他的套,被他牵着鼻子走。
接下来的棋局,看似是老和尚在和萧君默对弈,实际上是楚泽兰在和他较量。
两人实力相当,难分胜负,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慕容烟支着脑袋在一旁等得都快睡着了。
“不玩了不玩了!”最先没耐性的是老和尚,他赌气一般嘟着嘴,气呼呼道,“下了半天不赢也不输,没意思,不好玩!”
慕容烟心说这老和尚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真不知道萧君默是怎么跟他相处下来的。
既然老和尚不想下棋了,那萧君默他们也没有比下去的意思,于是道:“对了,刚才光顾着下棋,有件重要的事情倒差点忘了。”
老和尚眼睛一亮,乐颠颠的凑过来:“你小子给老衲送贡酒来了?”
萧君默优雅的摇摇头:“不是。”
老和尚眉头皱了皱,嘀咕了一句,不大乐意:“那,买了老衲最爱吃的叫花鸡?”
“没有。”萧君默再次摇头。
老和尚彻底焉了,抱着胳膊气鼓鼓的坐在一边生闷气,嘴里不断的埋怨:“一点都不孝顺,哼哼,难得来一次也不知道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混账!白眼狼!”
萧君默扶额,又好气又好笑:“上路好走,没带上来,待会去城里的酒楼,里面都是你爱吃的。”
“真的?”老和尚变脸忒快,立马眼巴巴的望过来。
萧君默郑重的许诺:“真的。”
流萤也道:“主子来之前早就备好了,方丈您待会只管跟我们走就是了。”
老和尚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转:“这还差不多!”
“今天来其实是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说着径直走到慕容烟面前,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带给老和尚看,“这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你之前不是给本王算命,说本王是天煞孤星,注定一生不得所爱么?这回又该怎么说?”
老和尚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慕容烟的脸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和诧异。他一言不发的围着她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眉头微微锁起:“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烟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是那种猥琐或者试探的目光,而是一种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敏锐,在他面前,自己的所有秘密好像都被他看穿了一般。
“……慕容烟。”
“不对。”老和尚眼神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一扫刚才的轻松稚气,面色凝重深沉,“你不叫慕容烟。”
楚泽兰上来插话:“方丈,您糊涂了吧,小烟儿不叫慕容烟,那她叫什么?”
萧君默也有些疑惑:“方丈,你这话什么意思?烟儿她怎么了?”
老和尚也不明说,只是背着手直摇头:“不对,不对,你不是慕容烟,你不是……”
慕容烟心中微微一颤,暗自震惊:难道这个真一和尚知道她的秘密?不,这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小萧啊。”老和尚转过头看着萧君默,叹息一般道,“老衲的推算并未出错,你的命数变了,是因为这个丫头的出现。你以后会有一个劫难,渡得过去,你将和所爱之人共度一生,若是渡不过,你将长命百岁,孤独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