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默说话算话,等慕容烟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带她去灵恩寺给他母妃上香。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满山红叶映透了半边天,宛如火烧一般的晚霞。
和在东临县炙手可热,装神弄鬼的洪山寺不同,天恩寺是个几百年的老寺,清誉极佳,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刚一踏进寺门,就能闻到淡淡的焚香气息,僧人们虔诚整齐的诵经声如潮水一波推向一波,给人一种庄重肃穆,古意森森的感觉。
萧君默的母妃就安葬在天恩寺的后山,听他这里并不是原来葬的地方,是后来他进宫以后才迁葬到此。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就算生下了皇子,没有名分也是进不了皇陵的。不过慕容烟觉得人死不管身后事,葬在哪里风水好不好,都是活着的人穷讲究。这里山好水好,还有佛光普照,比什么风水宝地都强。
萧君默让流萤在外面守着,自己牵着慕容烟进到了里面。
萧母的坟冢简单朴素,小小拱起的一个坟包,上面立着一块石碑,仅仅刻了她的名字。孤零而凄凉。
“娘,孩儿看您来了。”萧君默敛袍跪下,将准备好的纸钱,蜡烛,香一一摆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难以自持的悲伤。
“孩儿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孩儿带了烟儿,您的儿媳妇。”说着,抬头将点好的香递过去,“烟儿,来,见见本王的母妃,她肯定很喜欢你。”
慕容烟微微有些发怔:“我就算了吧。”从小到大,她还没拜祭过谁,第一次竟然要她给萧君默的母亲下跪?跪她什么?感谢她生了这么一个满腹心机,残忍冷酷的儿子?她要跪,也是跪她的大哥,慕容止的灵位。
“怎么能算?”萧君默不由分说的把三支香塞到她手心,“儿媳妇第一次见婆婆,礼数可不能少,不然母妃会伤心的。”
慕容烟迟疑了一下道:“伤口还有些疼,我就这么站着行不行?”
“好,你注意点,别再把伤口碰着。”萧君默一副贤廉孝子的模样,将纸铜钱一点一点烧着,满眼都是飘飞的银白色纸灰。
慕容烟僵硬着身体,就这么草草的鞠了三次躬,随后把香递给萧君默插上。
萧君默似乎跟萧母有说不完的话,大大小小的事都跟她说上一遍,顺带还捎上她这个所谓的儿媳妇。好像在她的记忆里,萧君默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
看来,他们母子的感情是真的非常的亲厚。
慕容烟自己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就算裴氏对她百般宠爱,关怀,但心里多少有些隔阂,毕竟是隔了一个时空的人,她不可能真的是慕容家的大小姐。
不过,看到萧君默此时此刻的表情,不禁让她回想起之前在狩猎大会的那天晚上,萧君默早早的离了席,和流月去了一个非常的隐秘的山洞。那个山洞了摆满了没有下葬的棺材,她不知道棺材里面都沉睡着什么人,为什么会让萧君默鬼鬼祟祟的跑去祭拜,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他们中有人姓沈,或者全部都姓沈。
后来她也暗中调查过,和萧君默有过交集的人当做,姓沈的不多,但都活得好好的,交情也不深,应该还没到让他堂堂贤亲王爷去祭拜的地步。
“烟儿,走了,在想什么?”出了一会儿神,萧君默终于祭拜好了,牵住慕容烟的手十指紧扣,“母妃说她很满意你这个儿媳妇,所以让本王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着青花暗纹的玉手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玉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中间有烟青色的纹路,像是雨过天晴的颜色,清新剔透,浑然天成,一看就不是凡品。
慕容烟一愣,忙退回去:“这个我不能要。”
萧君默不允:“这是母妃的传家宝,就是留给儿媳妇戴的,你不要,本王给谁去?”
“我戴着不方便。”慕容烟找借口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成天舞刀弄枪的难保不把它磕坏,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没关系,反正本王把它给了你,是扔还是摔都是你的事。”萧君默耍起了无赖,硬是套在她的腕上不让取下来。
玉的表面还带着男子淡淡的体温,摩擦着皮肤润滑细腻,心脏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不经意间撩拨了一下。
最后,慕容烟还是拗不过萧君默的无赖,将东西收下了,不过戴着这种易碎的东西平日行动肯定是不方便的,她回去以后必然会拿下来当摆设。
难得偷得半日清闲,灵恩寺上幽静清爽,两人并没打算这么早回去。
萧君默和灵恩寺的方丈有些交情,从后山走出,就见一个脑壳铮亮的老和尚笑呵呵的迎上来,虽然长得慈眉善目,身宽体胖,但笑容却纯粹干净:“小萧,你来得正好,小老儿最近得了一盘残棋,没人跟我下,你来了老衲我算是有伴了。走走走,咱们下棋去。”说着一把抓住萧君默的手腕就往里边拉。
萧君默竟然也不生气,无奈的笑着道:“真一方丈,本王来这里连口茶水都没讨到,你就拉本王去下棋?你那臭脾气,输了又不认账,本王不跟你下。”
真一和尚脚下不停,走路风风火火,拽着萧君默半点也不觉得吃力:“不管,你这回来了不陪老衲杀个一天一夜,老衲就不放你走。”
语气霸道中还带着几分孩子气,要不是亲眼所见,慕容烟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竟然是灵恩寺的主持。
不过,对方的性情虽然过分坦率,但内力非常的深厚,走路虎虎生风,大气不喘,看似体格很大,踩在石板上却几乎听不到声音。别说是流萤,就算萧君默也未必能及得上他。如果他说不放萧君默走,他还真走不了。
萧君默被拉得没办法,只得摇着头,跟对方走,慕容烟和流萤在后面跟着。
流萤的表情平静,好像是见过这样的场面,慕容烟故作随意的问道:“王爷和这位真一方丈认识很久了吧?”
流萤回头看了她一眼,波澜不惊道:“从王爷的母妃迁葬到灵恩寺,两人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那应该有整整十年了。
慕容烟顿了顿又问:“真一方丈性情本就如此?”
流萤点头:“老方丈童心未泯,每次主子来这里都会被他缠住,让主子陪他下棋。”
“那他棋艺如何?”
流萤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惨不忍睹。”
慕容烟一怔,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道:“那他和王爷下棋岂不是屡战屡输?”
流萤一本正经的想了想:“应该是没赢过。”
“灵恩寺里的和尚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个会下棋的?”
“有是有。”流萤面露意思郁闷的神色,“不过真一方丈棋品不好,放水他会生气,赢了他又会泼皮耍无赖,所以除了主子,没人愿意跟他下。”
慕容烟听了嘴角不自觉的挽起来,这个老和尚还挺有趣,整个就一活宝。
不过,流萤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在她看来,两人的关系应该不仅仅是古怪的一对棋友那么简单。萧君默的性格不像是会随便跟别人这么亲近的,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就在慕容烟暗自思忖的时候,流萤突然淡淡的冒出一句:“我家主子的武功就是跟真一方丈学的,他们是师徒关系。”
慕容烟再次惊住,倒不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劲爆,而是她有些不敢相信,流萤竟然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他对萧君默的忠心是个人都看得见,既然他都开口了,可见是得到了萧君默的允许。
“小萧,来,快来!”真一和尚在前面迫不及待的催促。他们走的是一条仅能并排走另个人的山道,山道蜿蜒崎岖,台阶使用大小不规则的石头堆砌而成。两侧落叶纷纷,鸟语虫鸣,偶尔还有一两只尾巴蓬松的松鼠从一棵树杈灵活的跳到另外一棵树杈,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松果,储藏入冬吃的粮食。
阳光细碎斑驳,隐隐绰绰,将萧君默匀美的侧颜镀上一层灿灿的金色光芒,衬得对方的容颜愈发的风神如玉,眉目如画。
他由始至终嘴角都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眸光婉转清透,任由真一和尚拉着急哄哄的爬着山道。脚下不慌不忙,衣袖被扯得歪向一边也不在意。
慕容烟有刹那的恍惚,仿佛眼前的这个男子不是雷厉风行,手腕毒辣的贤亲王,而是谁家风流无双,丰神俊朗的纨绔子弟。
倘若他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没有处在权力的漩涡之中,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们也没必要各自算计,你死我活,最后不共戴天。
可惜,这个世上不存在这种假设。
“烟儿,快点,山上风光极好,一起去看看。”萧君默停下来,对着慕容烟招招手。慕容烟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闻言淡淡一笑:“你先陪真一方丈下棋吧,我有流萤陪着,没事。”
萧君默似乎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没耐性的老和尚猛拽了一把,一个踉跄十分的狼狈。随后也顾不上慕容烟,跟真一和尚拌起嘴来。
一旁的流萤突然开口:“主子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是么?”慕容烟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但是他的开心和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她的记忆力有个男子笑起来灿烂温暖,还会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厚实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额发,满脸宠溺。她很迷恋那种被人毫无保留的捧在手心的感觉,可是萧君默却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