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县的驿馆,夜深露重。
萧君默屋里的灯依然固执的亮着,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是东临县附近大小城镇的地形图,搜查过的地方都被他用朱砂勾画了一个圈,再往西就是卞国的境内。他实在想不出来慕容烟到底去了哪里,如果只是被绑架了,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心里的焦虑和不安一点一点的放大,搅得他寝食难安。疲惫的按了按眉心,最近寒气重,他的心口时不时的抽痛,本来是不应该熬夜的,可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床头,自己的心也像落了一块,什么都无法填补。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流萤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难得的有些情绪的起伏。
萧君默让他进来,沉声问:“这么晚了,什么事?如果是京城那边的消息,等明天再说。”
“不,不是。”流萤道,“是慕容大人回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萧君默蹭的一声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慕容烟回来了?”
“是的主子,刚才巡夜的守卫发现她晕倒早驿馆的后门,主子您看怎么办?”
“她一个人回来的?有没有受伤?现在在什么地方?”萧君默紧张的问。
“回主子,我们在外面发现了一匹马,似乎跑了不少路。她的腰部应该是受了重伤,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但一路奔波,伤口已经裂开,属下已经派人将她送到屋里找大夫给她医治。”流萤垂首禀报。
萧君默披上裘袍,向门外走去:“带本王去看看。”
“是,主子。”
“对了,记得封锁消息,今天的事一个都不许说出去。”
“属下明白。”
萧君默点点头,直奔慕容烟的房间。
慕容烟此刻因为失血过多和连夜奔波,还在昏睡中,衣服上染了大片的血迹,面色苍白如纸,唇畔干涩,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梦靥中。
“她怎么样?伤口严不严重?”萧君默一进去就问大夫。
大夫回禀道:“伤口很深,失血严重,老夫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是尽人力看天命了。”
萧君默危险的眯起凤眸:“你的意思是,她还有生命危险?”
大夫答:“这位大人旧伤未愈又填新伤,身体本就虚弱,又奔波劳累,已经是生命垂危。不是老夫危言耸听,以她这种情况,要死再晚一些,只怕就撑不住了。”
所谓的旧伤,萧君默当然知道是什么,心里堵着一股气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治好她!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治好她!如果治不好,你就等着给她陪葬!”
这位大夫原先也是御医之后,落魄之际让萧君默带回府上,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不再废话,点头道:“在下尽力而为。”
随后施针,处理伤口,上药……简单的一个伤口,因为萧君默一直在旁边看着,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处理好。完毕后,大夫出了一身的汗,收拾一下东西道:“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算乐观,不过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她今晚能不能挺过去。王爷,在下已经竭尽所能,实在是送治得太晚了些。”
萧君默看到慕容烟呼吸虽然还很微弱,不过确实平缓了很多,微微松了口气,摆摆手:“你先下去,有什么事本王会让人叫你。”
大夫领命走了出去,萧君默嫌那些丫鬟碍眼,把人全都遣走,屋里只剩他和慕容烟两个人。
慕容烟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得紧紧,表情挣扎,梦呓般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嘤咛声。
萧君默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前,将刚刚熬好的药汁吹到合适的温度送到她的嘴边,但她根本不会张嘴喝,即便是在昏迷中对药汁的苦涩味道好像也十分的抵触。他又不想要别人帮忙,小小的一碗药汁喂了大半个时辰,只喝进去一小半,大多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流萤敲门进来,端进一盆凉水,道:“大夫说,慕容大人半夜如果发高烧的话,请主子用湿毛巾替她降温。”
吩咐流萤把水放下,想起来道:“你去查一查官府的两个衙役回来了没有,还有,本王要知道,她失踪的这几天到底在哪里,是什么人下的手。”
“属下明白。”流萤顿了顿,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有些话没说完。
萧君默放下药碗,扶慕容烟躺下,道:“还有什么事?”
流萤迟疑了片刻:“主子,京城那边来了消息,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不了,本王大概知道是什么,一切等明天再说。”萧君默几天没休息好,此刻面上也是带着倦容,摆摆手让流萤退下,自己坐到床沿边,握住慕容烟的手,微微有些恍惚。
总算是回来了!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另外一番忧虑。对付慕容家的事意外的顺利,慕容止失踪这么多天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了,慕容谦那边接连被弹劾,已经是强弓之末,如果没猜错的话,皇帝不会杀他,只会把他发配到边境苦寒之地任他自生自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慕容谦那个老贼死得太轻松的,到时候他会准备一份厚礼送给他。
眼前这个女人原本也被他算计在内,但现在他有些许的动摇。虽然留着她的用处未必比威胁大,可他还是想留她一条命,哪怕是囚禁在他身边永不见天日也好。这么做,当然也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好的未来。
萧君默按照大夫的意思,衣不解带的守了她一夜,期间不断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替她降温,而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禁让他皱起眉头来。
这哪是一个女人该有的身体,即便是刀口上舔血的男人也未必有她身上的伤多。
好在慕容烟的情况还算是稳定,有惊无险的渡过了危险。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慕容烟有片刻的茫然,身上的痛楚让她误以为还在经历之前的逃亡。但转过脸看到一手撑着脑袋在床沿边睡着的萧君默,不由得愣了愣,脑海也渐渐清晰起来。
轻和的晨光从窗外洒进屋内,光影约绰,男子的侧颜沉浸在早晨的薄熙中,柔美静好。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虚伪,算计,面带些许疲惫之色,闭合的双眼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更显得五官清俊秀润。
这样毫无防备的萧君默,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过他睡得并不深,她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对方就惊醒了。
“烟儿,你没事了?”萧君默第一反应就是去探她的额头,看看她的烧退了没有。
慕容烟本能的想要躲过,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声音有些嘶哑:“已经好多了,就是有点渴。”
萧君默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慕容烟也没抗拒,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谢谢。”顿了顿又道:“我饿了,想吃粥。”
萧君默微微一怔,心底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中,慕容烟从来没主动跟他要求过什么,即便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但今天的她明显和平常有些不大一样。
带着这些疑惑,萧君默吩咐门外伺候着的丫鬟去准备慕容烟爱吃的皮蛋瘦肉粥,然后又折了回来,坐在她旁边。
“这些天你都去哪了?本王派人四处找也没找到你,是什么人伤了你?”
慕容烟抬头看着他,动了动嘴角,言简意赅道:“发现了一些有关连续失踪案的线索,就想带两个官府的人去看一看,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埋伏。”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本王商量一下?”萧君默面色不愉,语气重了些,“那些人专挑年轻力壮的男子下手,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你怎么能只带两个人去?太鲁莽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慕容烟淡淡的笑了笑,“当时得到的线索并不大确定,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再说,流萤不是一直跟着我么?发生了这种意外,我自己也没料到。”
“有没有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你这几天都在什么地方?”萧君默问。
慕容烟道:“他们都蒙着脸,没看清。当时被他们暗算以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在一个地牢里。我和另外两个人是分开关押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除了一日两餐定是送来以外,就问我的身份,我胡乱编了一个蒙混了过去。然后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摸清了他们送饭时的规律,打伤了几个守牢的就逃了出来。”
“你的伤就是逃跑的时候留下的?”
慕容烟点点头:“当时旧伤复发,浑身没力气,那四个守卫也不大好对付。”
萧君默眉头微锁,目光沉沉,拉住慕容烟的手道:“烟儿,你放心,本王一定会抓住那些人给你报仇。案子的事本王自会找人打理,你不用多想,安心养伤。”
慕容烟顺从道:“好。”
萧君默怔了怔,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若是换做以往,慕容烟必定会强撑着不让他插手,甚至抗拒他的安排,可是现在,她对自己不再淡漠,不再质疑,甚至还有些依赖他的感觉。
虽然这是他一直都很想要的,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在她失踪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慕容烟看出了他的疑惑,目光落在别处,叹息一般道:“那几天呆在地牢里,一个人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不痛快。我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也懒得去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算最后不能得偿所愿,也不会后悔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