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亭中相见不过两日,雨雾依旧,乔焰雪坐在冷霜居中,听着寂寥的箫声,思绪却慢慢沉静。贤王的疏远淡漠,已经说明了一切,恩人并非他。可惜,她却再难想出更适合的人选。
她正在思索,却见门口青衣一闪,面容温和的内监再行登门。虽被病痛折磨,但见到这青衣内监,她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内监带来日常所需,瞧着妍儿在里屋忙碌,径直走到了乔焰雪身旁。
“娘娘。”内监躬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恭敬道:“主子给您的。”
乔焰雪一愣,他们传递的薛涛笺每每总用信封封着,唯有这救命消息,他一直是用小小的一张纸条书写。难道,是他又给了他消息?他知道她身中蛊毒?
乔焰雪望着纸条半晌不语,青衣内监慌忙道:“主子请您一定收下。”
此前在落絮殿,她曾婉拒过他的消息,如今他见她病入膏肓,所以再次送来救命药么?明知道送来消息,只会让他陷入险境,却还是……
乔焰雪苦涩一笑,那黑衣人已经数月不来,她更无法寻找。便是有了消息,也不过是害人害己,徒增良多痛苦。想至此,她轻轻摆摆手,涩声道:“你拿回去吧。”
青衣内监一愣,抬头道:“可是您……”
乔焰雪摇摇头,温声道:“我无碍的……恩人已经给了我太多照拂,我不能再害了他。这病,拖着拖着,兴许就好了。”
青衣内监还待叙说,乔焰雪已经缓缓站起身来,轻声道:“我写了一封信,烦劳你帮我转交。”
送走青衣内监,已是向晚时分,妍儿准备了简单的饭食,主仆二人坐在桌边慢慢吃着。
乔焰雪自病了以来,胃口一直不好,今日她仍旧吃的很少。转头瞧着妍儿乖巧的面容,含笑道:“你且记得,做事总要谨慎些才好,毛毛躁躁终归要吃亏的。”
妍儿听她训话,点点头,不知主子今日怎么有了说话的念头。乔焰雪见她点头,依旧道:“莫要与人争执,这宫里尽是富贵之人,争执只会不讨好的。忍一忍便过了。”
妍儿依旧点头,忙道:“奴婢知道了,您快吃饭吧。”
乔焰雪点点头,复又絮絮叨叨几句,这才起身道:“我还不困,看看书。你困了便先睡下吧。”
雨声渐退,窗外寂静十分。妍儿早已睡下,冷霜居一片漆黑。朦朦胧胧中,却见乔焰雪的房门轻轻打开,片刻身着素衣的乔焰雪缓缓走了出来。
一路缓缓出了冷霜居,沿着花径走向了碧水湖。孟辰瀚最喜游湖的地方常年泊着小巧的画舫,有些画舫年久失修没了颜色,便被丢弃在亭下石栏处无人看故。乔焰雪寻了个不算太破的画舫,捡起竹槁轻轻一点,画舫便离了湖岸,静静往水深处行去。虽然漏水,足以撑到湖心小筑即可。
妃子自戕,按宫律,跟随的奴才必须赐死。乔焰雪身旁唯有一个妍儿生死相随,她却不忍心害了她性命。若是投湖死了,明日尸体浮上来,妍儿亦免不了性命之忧。碧水湖上,有一湖心小筑,她曾记得孟辰瀚说过,是这大蜀国的禁地。去了的人,都死了。
若她悄悄前去,死在那里,不仅无人发现,更不会惊动后宫。索性冷霜居早已是蜀宫里被遗忘的角落,而她更是被遗忘的人,这一死,妍儿能保住,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百虫蛊的毒,日复日的折磨着她,她已经无力再忍耐。若不是恩人的照拂和慰藉,她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可是,她终归是孟辰瀚的妃子,便是爱慕那恩人,便是被那恩人爱慕,又能如何?他们是永不可相交之人。
今日恩人又送来消息,她其实真的很想接过来,可是接过来又能如何?让她继续被人控制,让他继续背叛国家?
人总有一死,既然躲不过今次,那便就是今次罢。
画舫很快靠近了湖心小筑,从前在岸边看不真切,只道这里杂草枯木丛生,当真站在湖边才发现此处清幽雅致,十分干净。只是案上并无灯火,亦无人声。看来,孟辰瀚说的没错,湖心小筑乃是禁地,来此之人都是死人。
岸边有青石阶通往小筑中心,乔焰雪微微犹疑,下了画舫。沿着石阶缓缓走着,四周黑暗将一切包裹,她的身影愈发单薄。可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会惧怕黑暗。
安静的往里走了一会,一棵数人合抱的歪脖树静静的伫立在黑暗中,树下一方石桌石凳错落有序。乔焰雪仰头瞧瞧,停下了脚步。
小心的爬上石凳,从怀中掏出长长的白布,伸手往树杈上丢去,白布穿过静静的树杈,稳稳的落在了乔焰雪的手中。试了试布带,轻轻打着死结,却忽然停住了。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在忙碌的手背上,冰冷的似要冻伤人的肌肤。乔焰雪仰起头望着树杈上的白布条,愣住了。
陵水之滨,当日她也曾驻足欣赏。如今回想,往事历历在目。可叹双亲的面貌,她却早不记得,就连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亦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土地庙的檐下,鲜艳的口红灼伤了她幼小的心。
有时候想想,人生真的很短暂。茫茫世界中,谁也不能预知自己的未来,预知所行的方向。每走一步,总有万千小心,每行一处,总有万千缘因。
若当日,她死了,今日也不必魂归这异国他乡。若当日,她死了,今日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
乔焰雪摇摇头,多日的苦痛早已折磨了她全部的心智,以至于今夜面对死亡,竟会如此平静。平静的只落了一滴泪,便再也悲伤不起来。心中满满的全是欢喜,莫名的欢喜,忙碌的双手愈发飞速。
打好死结,踮起脚尖,乔焰雪将头稳稳的搁在了布条上,勾了嘴角。
爹娘……雪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