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接连下了一日一夜,到了午间才停。碧水湖中涨了水,皇帝孟辰瀚亲自携妃嫔乘船赏游。船上以各色绢帛做了绢花,竟如真的一般,歌姬管弦无数,香风飘荡碧水湖上。当然,其中并没有乔焰雪。
后宫中的人几乎都往碧水湖边观热闹去了,唯有冷霜居中依旧平淡。天气愈发冷,乔焰雪昨夜又淋了雨,回来便发了高热。所幸之前的药还未喝完,妍儿特地一早起来为她熬药。
主仆二人在房中叙话,大门陡然被人踹开。人声嘈杂,环佩叮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一袭蓝衣,绾着飞仙髻的尹妃趾高气昂的站在井边,厉声道:“高焰冰,你给本宫滚出来!”
妍儿一愣,正欲反手关门,便被红蕊从外头一脚踹翻。几个奴才飞快的进入房中,将乔焰雪的被褥掀开,她整个人便被拎了出去。
湿漉漉的小院,乔焰雪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奴才押着跪倒在泥泞的地上,颤抖着身子低声道:“尹妃……娘娘……”
“敢打本宫的主意!你也太大胆了!”尹妃自然是来寻昨夜晦气的,一巴掌狠狠扇在乔焰雪脸上,怒斥道:“皇上去本宫那里,你也想来搀和!今日本宫就叫你尝尝,本宫的厉害!”
话未毕,早有奴才提着水桶兜头浇在乔焰雪身上。春寒料峭,一桶井水下去,乔焰雪的双唇立刻冻得发紫。
“给本宫把她的衣裳扒下来!”尹妃不肯饶人,厉声怒斥。
众奴才闻言开始狠狠的扒乔焰雪的衣裳,她本就只穿了中衣,这一折腾,立刻扒得只剩下浅色的肚兜。乔焰雪死死捂着胸口,苦求道:“臣妾……知错了……”
“在本宫面前,你也配称臣妾!”尹妃不肯饶人,红蕊飞快上前照着乔焰雪的脸颊左右开弓,打得啪啪作响。
“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妍儿被人拉扯,哀嚎着难以靠近。乔焰雪想要转头看她一眼,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尹妃见她晕倒,终于恨恨的带着奴才大摇大摆离去。原本站满人的冷霜居立时空荡下来,妍儿哭着将她拖进房中,另替她换了衣裳,捂上被褥,抽抽噎噎的熬药。
天黑,乔焰雪悠悠醒来,妍儿哭着端来汤药喂她,外间忽有人轻声敲门,三长两短,不急不缓。
妍儿惊骇回头,惊恐道:“尹妃来了!”
乔焰雪一愣,哆嗦着爬起来,轻声道:“妍儿,不是,快去开口。”
妍儿惊惧着丢下药碗,匆匆跑出门,便见一个陌生内监站在院门口。她微微一鄂,刹那惊喜道:“是你!”言毕,竟滚下泪来。
内监见她摸样,微微一笑,点点头。妍儿慌忙擦干眼泪将他让进屋内,小心关了门。
“公主……”匆匆将内监带到门口,妍儿欢喜哭道:“上一回给您送解暑药的就是他。”虽然仅是一面之缘,却是这深宫中唯一一个待她们好的人,她又怎会不记得。
乔焰雪虚弱的瞧着进门的内监,苦笑着却未开口。在落絮殿的祝语没能实现,他们再次见面了。
内监躬身将带来的东西搁下,恭敬道:“娘娘,这里有伤寒药、镇痛药和金丝炭,还有些御寒衣服。”
乔焰雪点点头,妍儿不知他们二人为何如此平和,却见乔焰雪没有解释的意思。
“娘娘保重身子,奴才会再来的。”青衣内监躬身说话,见乔焰雪没有别的吩咐告退离去。走到门口,却被乔焰雪唤住。
“可否告知恩人名姓……”苦涩的话语,隐含了太多的意思,却只有说话人才能够明白。
青衣内监没有回头,恭敬道:“主子没有吩咐,奴才不敢相告。”言毕,匆匆离去。
如此每隔七八日,那青衣内监便要来一次,送的东西零零总总涵盖良多。吃穿用度自不必说,纸张笔墨也都备齐,甚至还有一方古琴。可惜,乔焰雪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渐渐不能下床来。
妍儿知晓了青衣内监的主子照拂乔焰雪之后,欢喜万分,每当内监来,总要央求他为乔焰雪请太医诊病。那青衣内监每每闪躲,最后只得坦言说出太医也束手无策的话。
妍儿闻言,便从欢喜中跌进冰窖,成日间背着乔焰雪默默垂泪。
尹妃自上次后已经两月未曾再来,她们主仆过得艰难,这大蜀国的后宫也已似乎将她们这一号人物遗忘,再无人搭理。冷霜居这一方天地,俨然已与世隔绝。
乔焰雪每隔半月便要毒发一次,而她的忍耐也愈来愈无用。黑衣人早就不再来,她常常痛的昏迷过去,一两日不见醒来。
眼看大限将至,却至死也不知恩人名姓,更不曾见过恩人面目。乔焰雪清醒时想的最多的便是恩人的容貌,想着那个俊逸的男子,该有怎样的温润气度。
青衣内监再来,乔焰雪唤住他退出的脚步,涩声道:“你既不便告知?可否容我猜测?”
青衣内监不言,却没有离开。
乔焰雪缓缓道:“可是贤王……”
青衣内监面无神色,不吭声。
乔焰雪知道自己猜错,涩声道:“既是无缘知晓……你去罢……”
这一回相见,足足过了十来日,那青衣内监才再来。乔焰雪又毒发了一次,整个人虚弱了不少。青衣内监进门,将带来的东西搁下,小心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恭敬的递给床上的乔焰雪,躬身道:“娘娘。”
乔焰雪靠着枕垫,颤抖着接过信封,眼泪便盈满了眼眶。青衣内监见她情不自禁,悄然退出了门口。
她缓缓拆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泛着暗香的薛涛笺。轻轻展开笺纸,映入眼帘果然是那俊逸潇洒的字迹。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乔焰雪一怔,望着最后那处重重的一笔,眼中泪再也蓄不住,滚滚跌落下来。好一个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怎知,她心中所想?
自这张薛涛笺开始,青衣内监每每来此便总有一封信,乔焰雪见后都会含笑许久。病痛的折磨,使她苦不堪言,可他写来的诗词却让她如沐春风。这些书信,也成了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