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寒冷,深秋的萧索慢慢显露,落絮殿中柳荫泛黄,每日里秋风萧瑟,总要卷起柳叶偏飞。殿中的奴才们颇为头疼,日日守着也扫不干净,妍儿常日指挥着奴才们洒扫,倒是病倒了。因是伤寒,御医不允见人,乔焰雪这两日身旁便没带奴婢跟着。
所幸自从红玉陷害乔焰雪,又推了陈宝林落水,在凤藻宫外被当庭杖毙后,宫里头少有的宁静了一回。便是斗胆想要干些为非作歹事情的人,也要先看看正罚抄金刚金的皇后脸色,不敢妄动。乔焰雪在宫里的日子,难得太平了一次。
有了解药的及时补充,乔焰雪的面色不见一丝不佳,红润嫩白羡煞多少宫嫔。因决定不再让恩人冒险救助自己,乔焰雪下了决心从孟辰瀚这里下手,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刺探。
那个有着俊逸字迹的恩人,那个知晓送药送消息的知心人,便将他好好隐藏保护起来罢,不必再将他牵扯进这纷杂靡乱的后宫争斗中,更不必将他牵扯进这国与国之间的肮脏勾当中。
这一日,夜里淅淅沥沥飘起雨幕,至晨起巳时不歇。因孟辰瀚近日不常去陈宝林处,又开始各宫各殿走动,乔焰雪吩咐了奴才伺候着换了鲜艳的衣裳,挑拣了不太繁复的抛家堕马髻,别了金丝攒珠花,缀了一粒一粒的珍珠在鬓角,仔细看过自家容貌后,这才浣手铺纸作画。
画是寻常画,不过是上一回孟辰瀚携她游湖的场景,湖面大片的白芙蓉依旧,好似有微风便能绰约摇曳。
静静的画了一幅,便收拣起来,塞进了书案后,接着提笔再画。一连画了三幅,殿中忽然微微一静。乔焰雪嘴角一勾并不回头,只是依旧慢慢渲染,一点一点勾勒出精致画舫中那抹明黄。
金冠金流苏,通身饰八爪金龙,祥云滚边,腰间佩玉带,足踏八宝靴。画中人眉眼中俱是孤傲,带着凌然苍生的霸气和微微一点情怀。乔焰雪瞧着画中男子,不自禁的微笑,轻轻搁下了玉杆貂鼠狼毫,素手未挪,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捉住。乔焰雪转头,眼中闪过刹那的惊喜,忽而便只剩惶恐,匆匆别开大手,作势施礼。
孟辰瀚捉着她娇嫩的皓腕,捕捉到她刹那的惊喜,面色便柔和了三分,低声道:“今日是入冬头一场雨,下的好兴致,咱们去湖上瞧瞧。”
乔焰雪躬身乖巧的允诺,被他捉住的小手不再挣扎,顺从的由他握了满掌。
孟辰瀚牵着她出了落絮殿,殿中奴才人人欢喜,王四喜站在銮驾后,愈发殷勤,早早吩咐了奴才跑去湖边准备。
照旧是上一回的画舫,只是妆饰了大红宫灯,上头用油纸描了浅浅浓浓的牡丹,朵朵娇艳。将萧瑟的碧水湖,衬出些喜色。乔焰雪上了船,瞧着远处茫茫水色,好兴致的自请弹奏一曲。孟辰瀚自是应允,吩咐奴才取琴。
琴音渺渺,穿透茫茫雨幕,溅起层层水花。惊得整个后宫美人们,纷纷出宫查探。耳报来的快,早有人瞧见冰美人与皇上在船上饮酒弹琴,更有人瞧见冰美人舞姿柔婉,俘获了帝王心。
纵然是皇后,听后也不免在抄写金刚金时,折断了狼毫。便是尹妃,又砸坏了几处胭脂水粉。
二人在画舫上过了一日,孟辰瀚心头的情愫愈深。本以为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孰料竟也是诗词歌赋聚通,琴棋书画皆擅。本以为不过是一时触动,孰料竟隐隐有了不舍之心。之前的蹂躏,在此刻显得模糊而飘渺,让他摸不清楚。看不清自己的心,亦看不清到底是否有情。
乔焰雪始终恬淡疏离,不时透露乖巧,隐隐藏着惊惶胆怯。这恰恰正是孟辰瀚平日素爱,因那陈宝林便是个出了名的怯生,偏偏得了孟辰瀚半月隆恩。乔焰雪仔细研习了尹妃、皇后、陈宝林等得宠妃嫔的习性,总算摸清了些孟辰瀚的性子,这才有了今日的画景生情。
然任何事情总不能过,是以乔焰雪在酉时便告了退,言不扰皇帝晚膳。说是晚膳,不过是不扰孟辰瀚今夜翻牌子罢了。
孟辰瀚见她欲走,终是没能拉下颜面来留,淡淡的吩咐她退下,带着王四喜回了净心殿。这一夜,他并未前往何处,独宿在净心殿中。
当夜,听得奴才传来消息,说皇帝独宿,乔焰雪总算放下心来,宽衣沐浴早早歇息。
接连十余日,孟辰瀚下了早朝便往落絮殿来,就算不进殿,亦会从殿外经过。谁都知道,皇帝去凤藻宫并不走这里。一时间整个后宫再一次惊起了纷乱的谣言,都说落絮殿的冰美人有压尹妃之势。前来探望请安的宫嫔,愈发增多,门庭热闹不止。
孟辰瀚进殿与乔焰雪说话,不过是断断续续几句,有时候就那么安静的听她弹琴,或看她作画。偶尔与她对弈,总能发现她独到的见解,不似其他宫嫔的胆怯谨慎,而是发自内心的平淡温和。
孟辰瀚对她渐渐好了好感,说的话便增多,到第十二日,乔焰雪总算听到了有用的东西。大蜀国靠近楚国的边境,商队极多,然盗匪亦极多,来往商贾颇为不耐,很多人渐渐打消进蜀货卖的念头。孟辰瀚有意剿除,还未指定人选。
乔焰雪暗暗记下,心知这条消息的价值。
如此过了两日,又将半月之期,乔焰雪接连两夜往天井独坐,披着御寒风衣,望着冷月发呆。
果然,这一夜的亥时,正当她渐觉体寒,感叹自己穿的不厚时,便听得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不熟悉这脚步,轻轻转头瞧着青衣内监,含笑道:“你来了。”
内监不见惊讶,只是恭敬道:“主子说您此时会等在这里,奴才便没有贸然早来。”
乔焰雪愕然,温和笑道:“你家主子还能卜算不成。”
青衣内监不答话,从袖中掏出纸条,恭敬递上:“娘娘。”
乔焰雪微微一怔,淡淡道:“以后,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