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台阶,众弟子若月经过碧水潭边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只是这一次那水麒麟却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过了拱桥,重新回到那片宛如仙境的巨大广场上后,龙轩与若月说了两句,便与龙峰一脉的弟子结伴去了。
若月看着他走远,才走回到清月峰一众人中,听着宋大仁对各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与待会住宿情况,若月听着听着,忽然间想起一事,失声叫道:「哎呀!糟了!
人冷不防吃了一惊,小七站在他身旁,讶道:「若月师哥,怎么了?」
若月四下张望,急道:「我刚才只顾着与龙轩说话,都忘了小灰了,现在也不知道牠跑到哪里去了?」
正着急处,若月忽然听见另一侧瑶瑶「咦」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瑶瑶展露笑颜,手指前方,笑道:「你们看。」
众人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小灰安安稳稳地坐在田易养的那只大黄狗背上,口中「吱吱吱吱」叫着,向若月处挥着猴爪,而发力向这里跑来的大黄狗嘴紧闭,居然咬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骨头。
若月向宋大仁看去,只见宋大仁迅速看了看四周,脸色颇为尴尬与好笑,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里是长门弟子吃饭的厨房。」
众人一呆,随即都笑了出来,纷纷摇头,宋大仁带头走向另一侧,道:「我们也去休息的舍馆吧!对了,小师妹,妳是女子,安排了妳与小月峰各位师妹同住在一起,妳没意见吧?」
瑶瑶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想与文敏姐姐多聊几句,同时好帮大师兄你多说几句好话呀!」
众人哄笑,宋大仁脸上一红,装做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众人笑谈不已。
若月一招手,小灰迅速的窜向若月的脖子上,就像一件貂领子,若月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大声道:「快走啦,死狗,就知道吃!」
兀自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着众人都走得远了,这才站了起来,叼起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懒洋洋地追了上去。
七脉会武,是天剑宗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多出数百人,住宿自然变得紧张。
大竹峰一脉众人要想再过那种在大竹峰上一人一间的逍遥日子,那就是妄想了。
除了瑶瑶住在小竹峰诸女那儿,大竹峰从宋大仁开始,男弟子共有七人,全都挤在一间房中。
通天峰上,弟子的住处向来是四人一间,此时在房间里打了三个地铺,好歹也挤了下来,不过拥塞不堪那是免不了的。
此刻,便只听到有人大声抱怨:「真是的,整天说长门如何如何好,现在居然要我们七个人挤一间房,真是小气!」
「老六,你别抱怨了,若是被长门的师兄弟听见,那就不好了。」
「二师兄,你睡在床上,自然舒服得很,怎么也不看看师弟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不如我们换个床铺吧!」
「呼呼呼呼……」
「……不是吧!一下子你就睡着了,还打呼噜?」
「呼呼呼呼……」
「哼哼,啊!五师兄,你一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资过人才华横溢……」
「呼呼呼呼……」
「搞什么嘛!现在很流行瞬间入睡吗?咦,大师兄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会看着师弟我……」
「呼呼呼呼……」
「你──啊!三师兄……」
「吼吼吼吼……」
众人吓到,这时墙壁突然重重响了起来,隔壁有人大声怒道:「喂,你们大竹峰的人晚上睡觉都是打得这么响的呼噜吗?」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干笑了几声,稍后,先前那声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五师兄你……」
「你,你,你什么,我就睡在你旁边,都在地上,要换位置是吗?我无所谓啊!」
「咳咳,没事了。唉!这地铺冰凉也就罢了,偏偏还短了一截,睡也睡不舒坦,说起来还是四师兄好,身材刚刚好。」
「小六,你怎么闭着眼睛说话呀!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一只大狗和一只小貂儿在跟我抢被子吗?最挤的就是我这里了,你还说?」
「……不过我还是……」
「闭嘴,老六!」屋里数人同时喝道。
…………
天黑之后,还有许多初次到通天峰的其它六脉年轻弟子出来散步,对通天峰景色大感惊叹好奇,但随着夜色渐深,众人也都回到各自房间睡去了。
当黑暗降临这座高耸入天的山峰,苍穹之上,一轮冷月,把清辉洒向山巅。
当下轻手轻脚地爬起,胡乱披了件衣服,走到门边,向那广场走去,见在冷月之下,这里云气淡淡飘浮,如纱如烟,美不胜收。
他多看了两眼,便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要往回走,忽然间,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只见在广场深处的尽头,方向的另一侧,云气飘渺中,隐隐有一个苗条身影向前而行,看那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往拱桥走去。若月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尽管隔了老远,可是这身影便如深深镂刻在他心间一般,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师姐瑶瑶。
夜,这般深!
她为何一人外出,又要独自去哪里?
若月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心乱如麻,彷佛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转过头,狠了狠心,往回才走了七步,就这般走了七步,月华如水,照在这若月身上,分外孤单。然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天,只见一轮冷月,挂在天边。
他嘴里似乎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疾转过身,咬着牙,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月光照在他奔跑的身影上,带着凄凉的温柔。
只一会工夫,瑶瑶身影便已消失在云海广场之中,但若月看也不看其它地方,向着拱桥方向,一直跑去。
很快的,他上了拱桥,山风吹来,拱桥两侧的水流泛起微微涟漪,倒映着天上月亮,清冷美丽,但若月全然不顾,只是用力奔跑。
跑,跑,跑!
跑过了拱桥,他仍然没有见到什么人的影子。直到他跑到拱桥尽头,心中忽然一阵惘然,清冷月辉把拱桥尽头的那湾碧水潭边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个美丽身影,俏立潭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若月忽然害怕起来,一种他自己也说不出的害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师妹发现。
他转眼四看,看见潭边右手侧靠近拱桥处,有一片小小树林,便悄悄跑了过去,藏在那里,从那阴影处,偷偷望着瑶瑶。
这一望,彷佛就是永恒!
光下,碧水边,那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几分哀愁,几分期待,低垂着眉,眼睛里彷佛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看去竟如此美丽。
山风习习,风过水面,掠过她的身旁,也摒了息,止了声,轻轻拂动她的衣襟秀发,衬着如雪一般的肌肤。
若月的深心处,忽然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涌起,彷佛那女子就是他一生想要守护的人,纵然为了她历尽百折千劫,他也是毫不迟疑,绝不后悔。
这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恒!
「瑶瑶师妹。」忽地,一声呼唤,从拱桥上传来,田瑶瑶一下子转过身来,眼光中在瞬间充满了欢喜之意,嘴角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吴师兄,你来了啊!」
若月的心在那一刻彷佛破了开来,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整个心里一片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那一句「吴师兄,吴师兄,吴师兄……」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在拱桥上快步走下一人,剑眉星目,英俊不凡,气度出众,却不是吴昊又是何人。
只见吴昊快步走到田瑶瑶身旁,温声道:「对不住了,我那些师兄弟们年轻爱闹,搞得很迟方才入睡,所以才来晚了,害妳久等了吧!」
田瑶瑶心中本来有些许嗔怒,但不知为何,一看到吴昊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下摇了摇头,微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来多久。」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潭,道:「不过为什么要约到这里见面呢!白天灵尊突然发怒,我到现在还有些害怕呢!」
吴昊笑道:「不妨事的,我听师父说过了,灵尊一切如常,只是与我们年轻弟子开个玩笑,而且白天牠这么一闹,晚上这里就更是清净了,不是吗?」
田瑶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们这样偷偷相见,也不知道好不好?」
吴昊看着她温柔美丽的脸庞,柔声道:「瑶瑶师妹,我们自从一年前在大竹峰相见,我就对妳念念不忘,相思难止,往往夜不能寐,脑中都是妳的影子啊!」
田瑶瑶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脸色又红了一分,却并无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心中有丝丝甜蜜。
吴昊又道:「瑶瑶师妹,我……」
田瑶瑶忽然抬头道:「吴师兄,你叫我瑶瑶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我爹和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吴昊大喜,彷佛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才追问道:「真的吗?灵、瑶瑶。」
田瑶瑶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怀中慢慢拿出一个小小锦盒,眼光低垂,看着地面,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这个『清凉珠』,我这两年来都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说了这话,便不敢再看吴昊,却不料过了许久,吴昊都没有声音,田瑶瑶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他,只见吴昊眼中满是欢喜,笑容满面,说不出的幸福样子。
他二人这般对视良久,忽地张开双臂,彼此拥抱在一起。
月华冷冷,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那片树林之中,却照不到黑暗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对情侣说着温柔蜜语,直到吴昊看了看天色,见月已过东天,才道:「瑶瑶,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人发觉了,总是不好。」
田瑶瑶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二人对看一眼,忽地都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吴昊拉起田瑶瑶的手,缓步向拱桥走去,二人在月光下如一对亲密鸳鸯,靠得紧紧的,过了一会,才消失在拱桥之上。
这夜色,又多了几分凄清。
树林中,阴影里,若月缓缓走了出来,怔怔地走到碧水潭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水中倒映着的那轮冷月,随着水波轻浮,轻轻晃动。
他忽然很想哭。
只是,他终究没有哭出来,那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如狂怒的野兽四处冲撞,弄得他的心里处处伤痕。
可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彷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所有,这世间竟是完全变了样。
而今晚,这时,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吼」,一声低低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喷鼻声,在他身后突然响起,若月从迷乱情绪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头天剑宗门镇山灵兽,被众人敬称为「灵尊」的庞然大物水麒麟,此刻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而且靠得极近,低下了头,一双巨目彷佛就贴着若月的身子。
也不知道牠这般大的身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或许是若月心丧若死,不曾发觉也不一定。
不过此刻若月的一颗心却几乎从胸口跳了出来,眼见这水麒麟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就在眼前,血盆大口中长长锋利的獠牙更是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只吓得连连退了几步,脚下一绊,却是被一颗大石头绊倒在地。
他出来时衣衫本就不整,只是胡乱披了一件,此刻身子摇晃,只见水麒麟眼中大有困惑之意,却还是不肯放弃,巨大的头颅摆了一下,忽然向若月看了过来,血盆大口中传来一阵低沉却有力的吼声。若月心中猛的一跳,剎那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连呼吸都停止了。不料水麒麟只是把鼻子凑到若月身上仔仔细细地嗅着。水麒麟嗅了一会,很明显还是一无所获,牠抬起头来,大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也是搞不清楚,胡涂了。
不过千年灵兽毕竟是千年灵兽,想了片刻,便决定放弃,只见水麒麟「噗哧」打了个响鼻,巨目瞪了一眼若月,只把若月又吓了半死,便摇头摆尾转身走下水潭,未几,水花四溅,巨大的身躯便没入潭中。
若月这才惊魂稍定,慢慢爬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背后衣衫竟已是全湿了,更不用说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淋了一般。听身边碧水潭边一声水响,老大一股水花翻了起来,白色的浪花里,隐约看到水麒麟的巨尾翻出水面。
若月大吃一惊,立刻撒腿就跑,一路上只听见后边水潭里水声不断,他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只是拚命跑开,离这里越远越好。
不消片刻,他便跑上了拱桥,直直向上跑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直到跑到了拱桥的顶端,才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呼,呼,呼!……」
若月的呼吸声,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深心中泛起的疲累,低下了头,便看见在月光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一直跟随着他。
他忽然抬头,仰首望天,只见冷冷苍穹,一轮冷月,高悬天际。他痴痴望着,一时竟是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