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能跑骂:娘个匹,佟家还有好人吗?做个野猪棚都这样恶毒,削薄一张床,只好困一个人,叫你这个婆娘想轧姘头都轧不遂意。
婆娘也火,把垫床的横档木头一脚踢到棚外,床平了,就对狗能跑牙齿咬咬,说:不要给我歇,没有一个时辰你不要想歇工。
狗能跑更加火了,说:嘿,今天到了我手上,你想歇都没有得歇!
野猪棚里,又是一阵的狂风暴雨。棚顶的芒杆叶子,也窸窸窣窣没有得工夫休息。
我太爷爷背了一把锄头,锄头柄上挂了一只饭斗,雪里哐啷一路摇到野猪棚里来。进了棚,寻不到狗能跑的影子,刚刚要叫名字,就听到旁边传过来一阵拼了老命捣麻糍的嘿哈声,又像是野猪拱红薯的抢吃声,出了棚一看,对面那个棚顶芒杆动得不对,有数了,他赶紧回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他黄烟吃了一筒又一筒,旁边的声音歇下去了,再挤挤喉咙头,也挤出点伤风气来。
糠糠糠,糠糠糠!
那边棚里的婆娘吓坏了,说:不得了不得了,你们汪家棚又爬来一只狗!
狗能跑笑了,说:不要怕不要怕,有我这只狗候牢你,什么狗来你都莫怕。
等狗能跑穿好衣裳,踩了四方步扭到自己棚里,我太爷爷就用烟筒指了指他的鼻子,说:你个狗能跑,做不出什么好事!是不是把黄牛脸的婆娘困来了?
狗能跑说:松树窝里松树菇,不吃白不吃;野猪棚里光棍女,不困白不困。
我太爷爷刚刚想接下去骂,又想到什么事情来,就问:那个婆娘合意不合意?听讲瘾头很重,吃袋黄烟的工夫都没有法歇工?
狗能跑说:她瘾头重,我瘾头也不轻,对付个把婆娘,我吃得消。
我太爷爷摸了摸头脑壳,想到大事情了,说:好好好,好好好。你有这样本事就好。我跟你讲啊,这些天我们汪家想到佟家山上砍几根木头卖,怕就怕这个婆娘看到。你帮帮忙,夜晚头把这个婆娘嬉嬉好,服侍好,让她躲到棚里困觉不要出来,我们在山上好做工夫。只要你做得好,我再每天夜晚加你三个铜板。
狗能跑说:这种活好做呃,婆娘么困来,铜板么挣来,我巴不得一生世都有这样的快活生活做。
到了夜里头,我太爷爷带了自己家里几个人摸到野猪棚边上,点亮火把撬坟头。
几个夜晚下来,几棺坟都让我太爷爷撬了一遍。黄牛脸老婆在野猪棚里也听到过外头有响动,好几回想出来看看,都让狗能跑揿了床上,嬉得她下不来。还有些时景,外头声音有点大,棚里头的声音更加大,狗能跑就好比一只饿得半死的野兽样起癫,把个黄牛脸老婆嬉得叫天叫地,讲下一生世还要配狗能跑这个狗公来做狗娘。
我太爷爷一天开支六个铜板,把个狗能跑用得和狗样听话,这步棋走得真好。要讲两个看风水的福建人,眼光就差了点。我们汪家人在坟头窝里辛苦了好几个夜晚,就撬到一只金耳环,两只银戒指,几十个铜板铜钱。还有一些花里不隆咚的瓶瓶罐罐。死人用过的活人不好用,只好丢在里头不要,又用黄泥封好。
头一个晓得汪家人背后做事情的是水牛脸。水牛脸看黄牛脸一天不如一天,就想早点把嫂嫂讨来成家,那天带了一碗猪肉来看嫂嫂,一看吓个半死。野猪棚里鬼叫连天,一个男人和嫂嫂在棚里鬼牵筋。水牛脸冲进去就打那个男人,没有想到嫂嫂和那个男的合到一起,两双手一起出动,打得他直讨饶,只好赶紧往外头逃。
水牛脸逃到家里把这个事情一讲,大哥黄牛脸气得眼睛翻白,马上归了天。水牛脸带了一帮人赶到野猪棚里寻仇,就是寻不到狗能跑和那个狐狸精。大家到坟头堆里一看,不得了,这些坟头上都有新泥,都让人家挖过了。佟家村里人都晓得汪家人撬了他们佟家人的坟,哪个肯让过姓汪的?姓佟的财主寻到我太爷爷,开出两个条件:一是拿出五百块白洋来,三百块归佟家祠堂,两百块交给佟家人修坟;二是把狗能跑和狐狸精交出来,装进毛竹笼里,沉到江山港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