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放心了。长子鬼讲,你们有这样的家底,到你们手上借点银子也讲得过去。
话讲歇,长子鬼把手塞到嘴里,吹了一个唿哨,带了一帮黑衣人,朝岸上那边逃走。
两个严州人和两个天师看了心里扑扑跳。坐了这样长久的船,还不晓得船里头还有这样的人,还有老婆这样多的人。没有想到跟自己一起坐船的人里头,有神仙一样快活过日子的人呃。
再看长子鬼那一伙人,把两个掌柜逼跪在地上,讲话多少威风!挣银子多少容易!
要讲有钱,是徽州人有钱!
要讲威风,还是做强盗的威风!
长子鬼带了一帮人像一阵风一样没了影子。就像鬼迷到一样,闫天师和谢天师管不牢自己的脚步,慢慢跟了出来。
两个严州佬吓坏,连忙拉连忙叫,一点用都没有。船刚要开,两个人又上来了。
洪掌柜问他们做什么去了,闫天师讲:不得了不得了,这帮人都是江山佬啊!
何老爷不相信,讲:你们弗要讲卵话。
闫天师哪里肯让人家讲自己生卵话,就把跟出去之后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讲出来了。他讲:我们出去之后,看到那帮强盗还没走多少远。走在顶后头的是拐子鬼,有人叫了一声“拷泊单”,拐子鬼应了一声就歪下歪下跟上去。拐子鬼走到反手鬼前头叫了一声“卡拉叠”,又叫了一声长子鬼“肩胳裸”。这三句话我们全部听耳朵里了。我们就晓得,这帮强盗都是江山佬。
何老爷还是不相信:为索里(什么)啦?
闫天师笑了,讲:我老家是福建人,从小江山大的,也算是江山人啊。江山腔多少熟套拉,你们晓得“拷泊单”是什么?“拷泊单”就是脚后跟,“卡拉叠”就是胳肢窝,“肩胳裸”就是肩膀。这三句话是江山腔里头的“当家货”,不是从小江山大的人怎么样都讲不体脸。这个是江山人试外地人的“小三句”,还算容易的;顶难的是“大三句”——缺了三(手肘)、拷末些图(膝盖)、拷了学嘎(踝骨),那就更难学了。外地人想冒充江山人,不会讲这“大三句”和“小三句”就不能够过关。我晓得,这一伙人里头这三个人是头脑子,脚后跟“拷泊单”是老三,胳肢窝“卡拉叠”是老二,肩膀“肩胳裸”肯定就是老大。
闫天师讲:听到这三句话,我们高兴啊,看到亲人了啊,跑到“肩胳裸”、“卡拉叠”、“拷泊单”面前跪下就来拜。
“肩胳裸”拿出刀来逼问:你们跟来做什么,想寻死啊!
我就用江山腔讲:我是江山人,我们是自己人。
“肩胳裸”问:干什么?
我就讲:我要打拼伙,跟牢你们做强盗。
“肩胳裸”把手里的刀舞下舞下,煞手骂:你个的么决鬼(短命鬼)!我要你死!我弗看你们是江山人的面子,我要你们做的么决鬼!
闫天师只好站起来,转身走。后头“卡拉叠”骂:想打拼伙,没这样容易的事体!
谢天师还不想走,手比下划下想讨点什么。拐子鬼“拷泊单”追过来要打,谢天师就逃,一边逃一边往后头望,只看得“拷泊单”丢了一样东西过来,还恶恶毒毒骂了一句:你个胯臀圈!
洪掌柜和何老爷听得东倒西歪。洪掌柜讲:这几句话都好懂,的么决鬼、胯臀圈,啊伊呃,你们江山佬骂人真龌龊,真恶心啦!
谢天师也跟牢大家笑。笑到一半,摸出一样东西来,是“拷泊单”用来打人的东西。大家一看,是块黑石头。闫天师讲:“拷泊单”晓得这个东西没有用,就拿来打人,恐怕是值钱的东西哟。
洪掌柜见识多,走过来一摸,叫了一声:嗬,是块乌玉!
满船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谢天师用手闭牢洪掌柜的嘴巴筒,叫另外两个人也都莫响。
等大家都没有响动了,谢天师问这个东西值多少钱。洪掌柜一会说值一两,一会说值五两,一会说值十两。顺反都是他一个人说的,还说要是肯卖的话,他马上就出银子买下。
闫天师眼睛乌珠滚得又大又圆,过来摸了又摸,摸了又摸,舍不得,讲:外甥狗呃,先不要卖哩,你娘舅帮衬你挎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