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几句话,把两个严州人讲得没有脸面开口。呆了半天,实在熬不牢,洪掌柜对另外三个人讲:娘卖比个东西!我们严州人这么弗有用啊?老爸我一到严州就要对知府老爷讲,叫他派人来收拾收拾这些江山佬义乌佬!把这些短命鬼的尸首掼落河港里喂鱼吃!
过了这段河面就是陈村、麻车埠,一路倒还安耽。洪掌柜和何老爷两个人,一个骂红心,一个骂黑鱼头,两人边骂边笑,牛皮吹了一张又一张。两个天师在边上陪侍谈天,倒也往两个严州佬头上送了好几顶高帽出去。
高兴没有多久,麻车埠过去转弯角上,又是一个很窄的位置,名头叫鲁塘,船又挤成一堆过不去了。恐怕也是六月天的缘故,河面太低,河里头有些石头黄泥也高出来了,船只好往中央顶深的位置过去,别样位置都没法过。这样一来,船头挤船尾,后头骂前头,顶前头那两帮开船的蛮坯子究竟熬不牢,最后总算动起了手。
江山佬拿出毛竹篙头来戳义乌佬,义乌佬也拿出毛竹篙头来打江山佬。两边人都怕出人命,也怕手上的毛竹篙掉落水里烦人,就拿毛竹篙打毛竹篙,整个河面上就听到毛竹打毛竹,篙头敲篙头,噼噼啪啪,丁丁当当,兰溪码头戏班子做戏哪里做得有这样好看,这样威风,这样真刀真枪?
好啊!好!何老爷在船上看得过瘾,熬不牢夸奖几句。洪掌柜亏欠大家,在兰溪没有请大家看戏,就看了西洋镜里的西洋屁股,这下他也算是安了心,让大家饱了饱眼福,讲:假打总弗有真打好看,戏子哪里有这些蛮匹夫一个个肯出力!
闫天师把檀木扇子一甩,呼的一下就威风了起来,讲:江山人打人真煞手!
谢天师也把檀木扇子一甩,摇头晃颈凉快了起来,讲:义乌佬手脚也不差。
看了些时候,大家都看吃力了;那些毛竹打毛竹的人呢,也打吃力了,声音慢慢就稀稀拉拉,顶后头就歇掉了。
还只打了个盹,船就过了大洋到小洋,过了洋尾到沈坞。沈坞过去要到邵家的时候,河港转了弯,天公一下子黑下来,河港两边树林里的野兽野鸟野虫野鬼一阵阵叫,叫得船里头的人一个个心头孔里寒毛都竖起来。
只听得嘣隆咚一声响,船搁到什么,停了下来。往外头一看,是另外一只船挤了过来,把这只船挤到了岸上。
船老大刚要开口骂,一伙黑衣黑裤,脸上包了块黑布的人冲了上来,把船上客人吓得一个个脸孔碧青,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一个长子鬼走到前头,用一把雪亮的长刀逼牢船老大,要他把船上顶有钱的人叫出来。
哪个是有钱的人?何老爷轻轻巧巧问,眼睛看牢洪掌柜。洪掌柜牙齿骨一咬,眼睛乌珠朝何老爷一滚,何老爷就没声音了。
两个天师袋里空空,什么都不怕。他们晓得船上只有洪掌柜钱顶多,边上都是一帮穷鬼,强盗用刀把头脑壳一颗颗割下来也没有用。
洪掌柜下半身抖歇抖上半身,上半身抖歇又抖下半身,抖得裤头上让尿屙湿了。
另外三个短命鬼看洪掌柜的样子心里都在笑,心想等下子有戏看了。
想到要看戏,戏就开场了。长子鬼两只肩膀一高一低,走到船舱里头拖出一个白衣裳男人。后头还有一个缺只顺手的反手鬼和走路歪歪的拐子鬼一起拖出一个花衣裳男人。
长子鬼讲话声音有点心煞,用的是严州府和金华府这边常时用的官腔,听不出哪里人。他对船上人讲,你们没有钱的人放心,只要不多管闲事,我不会害人的。今天我们手头有点紧,到船上寻这两个掌柜的借点银子用用。我们是要钱不要命,这下我再问问两个掌柜,你们是要命还是要钱?
白衣裳和花衣裳都点点头,讲:要命,不要钱。
另外几个黑衣裳到船舱里头寻到了两个包裹,里头值钱的东西不少。
长子鬼很高兴,走之前还用刀逼牢白衣裳,问他有几个老婆。白衣裳讲讨过三房,有一房不在了。再去问白衣裳,白衣裳讲我们都是徽州人,在杭州做生意的,歇了吴山山脚底的铺子边。我在徽州有三房老婆,到杭州又讨了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