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师问闫天师到哪里去寻铜钿请客吃饭,闫天师摇摇头,实在想不出。后面只听到哗啦啦、哗啦啦一片震天响,转过头来一望,是码头边一排的船停下来,帆布一张张落下,好像一只只大鸟的翅膀落到码头边。翅膀一张张啪啪啪摇动,一张张从天上落下,崭崭齐齐,把两个天师看呆掉了。衢州真是大位置啊!
两人的头脑壳还没有冷清下来,背后又是一阵大响动:嗨哟,嗬唷!嗨哟,嗬唷!
这个声音又沉又稳,又苦又癫,叫得你心里麻进去麻进去,听得你只想往哪里逃。两个天师转过头来,就看到后面两个人抬了一只么老老大的黄桶,一路摇一路叫,往这边移过来。路前面的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洋鸭逃慌一样,掰手掰脚,拼命往路两边退退退,退退退。
两个天师也跟牢这些人,大脚板踩着洋鸭步往后头退。
退让之后,刚要开步走,又看到那边过来一对抬大铁桶的。一对过去又一对,一对过去又一对,都是一路的嗨哟嗬唷,嗨哟嗬唷!
再往后面看,码头边还有好些这样的人,一双一双在那里抬。抬之前,一个讲:准备来撑腰!另一个讲:撑腰起来哦!后面那个人讲到“来”的时景,两个人就一起用力,腰一挺就抬起来。抬起来之后,就开始打拍子,屁股一路顺了反了摇过去,嘴里一路嗨哟嗬唷唱过去。
码头边唱歌的人还真不少。除了抬东西的脚夫挑夫之外,还有小贩子叫:猪油酥糖呃麻酥糖,柠檬糖呃那个香蕉糖!
再过来一个,挑了一担的烧饼和油条,硬把油条叫作天萝筋,叫得很大声:热辣辣个烧饼哟,香喷喷个天罗筋!
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壳,手腕里挎了一只平底毛竹篮,也不晓得是在唱戏还是卖东西:染——衣裳——染布呃!
两个天师眼睛看花,头脑看傻,东张张西望望就来到另外一个码头,名头叫四喜亭。
好家伙!四喜亭码头上会生出这么多的山冈来,一个连了一个。码头边的河港更加古怪,河港上面铺了一张张黑嘟嘟长哈哈的大叶子。不晓得多少的神仙菩萨,一人脚踩一张叶子,从云底下天角头飘过来,一直飘到码头边。
抹抹眼睛,都看灵清了。那个一张张的大树叶子,哪里是什么叶子,是十根一捆扎起来的木排,站在木排上的是一个个撑排的人。这些木头,都是从西面的开化、常山和南面的江山运过来的。两个天师在江山廿八都是坐毛竹排来的,前头后头也有好多的木排,一直跟到清湖码头。在小河港里看到的木排,和在四喜亭码头看到的木排,就是不一样。大河港就是大河港,河港又阔又深,那个云也不晓得是从天上滚下来,还是从河港里头爬出来的。连撑排工也神气得很,一个个都天兵天将一样。
码头上的一个个山冈,是河港里运上来的木头堆出来的。在木头岗的旁边,是一排排的人在那里剥树皮。一根根杉树松树架在木头叉叉上,剥树皮的人手捏两头有柄的柴刀,弯腰翘屁股,唰唰唰剥树皮。一刀刀剥下来的树皮,就好像一根根又长又扁的稻草索一样,嗞啦嗞啦卷落在地上。
剥树皮的人里头,还有好些婆娘和小人家,都自己带了柴刀来剥。树皮是哪个剥下来归哪个,运回家当柴火烧。有了这样的规矩,那些卖木头的掌柜也落得清闲,雇人剥树皮的工钱都省下来了。赶来剥树皮的男女老少真多,做工夫做得真勤力,大家一个剥得比一个快,头脑壳上的汗嗞啦啦流个不歇。
卖木头的掌柜和两个男人在那里吃烟谈天,边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歪下歪下走过来,问这个木头多少铜钿一根。老婆婆手里拿了一个用手帕包的东西,看样子是来买木头的。掌柜看到老人家很客气,答应出顶便宜的价钱给她。
老婆婆高兴得不得了,刚刚想解手帕,一个黑影撞过来,把手帕包夺过去就逃。老婆婆吓得去了半条命,坐地上哭:老天哩,我买老屋(棺材)的钱哩!
那个黑影正好从两个天师身边逃过。谢天师发火了,问娘舅:这个瘟鬼偷东西,要不要追?闫天师讲:还要问?煞手去追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