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这一日的忙忙碌碌,蓝絮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慢慢向着小巷中的家走去。此时,已经有一个人等在了那里。
推开木门,蓝絮便意识到了不同,往日里这个小院哪里能够如此安静,安静地好似无人居住一般。自己往往还没走近,院中几个小子玩耍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耳中。
将马拴在了院中,又将白蜡杆子放在了一旁的兵器架上,蓝絮拿起了一条短棒,这才暗暗向着屋中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一片漆黑,残霞所带来的光在这座并不亮堂的小屋里只能是杯水车薪。蓝絮一手轻轻地推开了木门,另一手却紧紧抓住了那条短棒,以备有盗匪作祟。但蓝絮心里却不像手上的动作那般担心,毕竟自己住的地方除了外边的一些不值钱的刀枪以外找不出什么值得偷窃的财物了。
就在蓝絮将门完全推开,一个人影来到了他的身前。蓝絮在军中练出来的本能让他立即从身后抽出了短棒,用尽力气劈向了身前的黑影。
黑影身手更是矫健,身子只是侧了侧便闪过了蓝絮的短棒,并用一只手从下方接下了蓝絮的短棒。
蓝絮自认为这一击用尽了气力,势大力沉,此时被人轻易避开并抓住了棒子,心中恼怒。想要立即抽回棒子再打却被一个声音喝住。
“连我都要打吗!?”这话中透着几分严厉。
这声音蓝絮简直不能更熟了,只是此时这份严厉却让他心底有些许胆怯。这正是虞燧的声音,而虞燧一向宽和,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难道是刚才和梁家四管家打斗的事被大哥知道了?”蓝絮心中暗想,“未必这么快吧?那还能是什么事让大哥如此生气。”
“蓝絮不敢。”蓝絮松开了紧握短棒的手,退出了门外,缩手立在一旁。
虞燧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余晖之下,虞燧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的神情,眼睛紧紧盯着蓝絮,“你可知道今日寻你出游的是谁?”
“她叫福颜若姜,应是福颜部的女子吧。”蓝絮怯生生地答道。此时他斜眼瞥见了蹲在门槛后的几个小子,也正盯着他看,眼神中满是同情。
虞燧随手丢掉了短棒,说道,“她不仅是福颜部的女子,她还是福颜真的女儿。你今日居然带着她如此涉险,要是出了差池让殿下如何向福颜真交待!”
福颜真的反叛不仅仅能让北疆之外的牧族认识到遵守孟氏皇族定下的法则才能生存,若能收获这个部族的人心,将来无论是争储还是治国都是重要的助力。
然而有些话虞燧并不能明说,便只是说,“入风,你行事还是稍显孟浪,这些日子到战场上历练你可认识到自己不足?”
蓝絮听虞燧的口气缓和,忙答道,“大哥所言极是,这些日子里蓝絮感到骑射枪法都还有待提升,体格也不如其他军士和贼人健壮……”
“既然知道,那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便给我到校场去操练,不得随意出去惹是生非。”虞燧的态度又变得严厉起来。
蓝絮知道这话决不是玩笑,忙答应道,“是!谨遵大哥教诲!”
虞燧见蓝絮答应地利索,便不再为难,又拧开了酒葫芦喝了几口酒,“你嫂子做了些小菜,我放桌上了。那几个小子非要等你回来,怕都凉了,去吧。”
蓝絮见虞燧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大哥,那梁府……”
“那狗奴才?”虞燧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管他作甚,顾好你自己便是!”
虞燧说着便吹了声长哨,不一会儿马蹄声便传了过来,皂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巷子。
“大哥……”蓝絮欲言又止。
虞燧拉住了缰绳,见蓝絮神色很不自然,便问道,“什么事?”
“能否借蓝絮两钱银子……”蓝絮很少向虞燧开口要钱,除了知道虞燧本身也没什么银子外,他的个性也让他对于银子难以启齿。
虞燧没说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钱袋,丢给了蓝絮,“你们都是长身子的时候,要钱就说!别苦熬着!”说完便跨上皂耳,头也不回地向巷子外离去。
蓝絮掂了掂钱袋,里面有一个银锭,银锭上还刻着“兵曹”的字样。蓝絮知道这是兵曹下发的赏银,大肃一朝,武将的主要钱财除了饷银便是兵曹所下发的赏银。赏银,是靠着出生入死才能赚回来的。
钱袋里还有几颗散碎银子,蓝絮取出了那些散碎银两,估摸着加上自己的例钱这几个月能让几个小子吃好点了。又把那银锭放回了钱袋细心地包裹好揣在了怀中。
“哥哥,用饭吧。”
“来了。”稚气的声音打断了蓝絮的思考,蓝絮笑了笑,转身进屋。
就在蓝絮疑惑自己与人打斗的消息怎么会如此之快传到虞燧耳中之时,在一座华丽的府邸中,一个衣衫不整,满面血色的精壮家仆也在疑惑着,不过他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一名身着华服的青年来回在他身边踱步,“那一年放了你一马,如今你又给我惹出这般事端。你可知道那是谁的庄子?”
“二……二公子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地上的家仆正是梁府四管家。
“知道错?”这二公子自然是梁昀,梁昀对这个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四管家早已厌恶到了极点,今日抓住这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告诉你,那是石家的庄子,你不仅在石家庄子旁得罪襄王殿下的伴当,还对襄王殿下的伴当和宾客出言不逊,你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四管家一时面无血色,而梁昀接着说道,“对了,你也不要指望大哥会来救你,把你交给我处置可是爹的命令。”
这句话到了四管家耳中,他深知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抖若筛糠。
梁昀冷冷一笑,吩咐左右,“带上这厮,跟我走!”
随着梁昀的话,两名家仆上前一人抓起一条腿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四管家拖了出去。
梁昀出了府邸,跨上了马,四管家也被装在一辆板车上。一行人就这样招摇过市,直到福颜真所住的馆驿前才停下。
驿臣通报之下,福颜真立即快步迎出,“听说左相二公子前来,福颜真受宠若惊。”
梁昀听着福颜真不甚妥善的用词,撇了撇嘴,“听说家奴今日得罪了令爱,晚辈特来赔罪。”
说着不等福颜真回答,梁昀便使了个颜色,自有家丁上前把四管家拖下了板车,随即抡起长棍打向了四管家,直到打得发出“帕拉帕拉”的声响才住手。
福颜真也知道这声音只有骨头被打碎后才发地出,不禁对眼前这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公子哥有了新的认识。
“福颜伯伯,晚辈多有得罪,还望伯伯莫忘心里去。”说罢,便转身跨上马离去,而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笑容。
“这二公子外相温和而行事狠辣,将来也绝非是个简单角色,大肃果然才俊辈出!”福颜真感叹了一番,便对身边的跟从的男子吩咐道,“明日一早便把若姜送到城外营地去,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
“爹爹,何必急着走?我看殿下……”
“你懂什么,皇帝既然已经给了我们北朔原上的土地,当然要尽快启程。草原大漠才是我们的家,要想今后一家人团聚,就马上走!”福颜真神色俱厉,一旁的男子只得答应。
二人轻声的对话却还是被一个在暗处的人听到,正是驿馆的驿臣,但他却不以为然,心想,“就你们那么点人马,值得朝廷大动干戈?未必也太高看自己了。”
不过他还是尽责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上奏给了皇帝,只是他的奏疏却只到了襄王的手中。襄王看完了这奏疏,只是将这写着奏疏的布帛放在炭盆中付之一炬,“多管闲事!”
次日天明,福颜真所住的馆驿便忙碌起来,十余人趁着天色未亮便匆匆出了城,而福颜真自己则走向了华章宫。
蓝絮也如往常一般,金鸡啼鸣之后便起身前往校场。虞燧的话,蓝絮从来不曾违背,这次也一样。
在校场操练了一天,蓝絮才缓步走了回来。他来到了昨日卖油酥饼点心铺子前,每日这铺子都会将做好的油酥饼摆到路边叫卖。
蓝絮来到了掌柜面前,说道,“掌柜的,打听个事。”
毕竟蓝絮在这里住了些年,掌柜也不陌生,“哟,蓝小哥,什么事?”
“昨日是否有个牧族的姑娘用个垂饰换了几个酥油饼”
掌柜想了想,“哦,是有这么回事儿,我看那垂饰虽然做工一般,但用料不错……蓝小哥,你问这作甚?”
蓝絮愣了愣,“掌柜的,能不能行行好把它卖给我?”
掌柜眼珠一转,“那有何不可,不过可要一钱银子。”说着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蓝絮。
蓝絮心中暗骂,“这一钱银子都能买二十个油酥饼了。”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那掌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身回到柜台取出了那垂饰递给了蓝絮。蓝絮也顾不上掌柜笑容中的含义,拿过那垂饰便向馆驿跑去。
“徽记吗?有的,我娘留给我的垂饰上就有……那垂饰前些天赶路时丢了……”
蓝絮手中紧紧握着那垂饰,垂饰用并不剔透的玉石制成,雕工并不精美,上面有着福颜部的徽记以及一些蓝絮并不认识的文字,但玉石下垂着的一串打理得柔顺整齐的火红狐狸毛却看得出这垂饰对少女异常重要。
就在蓝絮赶到馆驿时,驿臣却告诉他说,“福颜部的人上午便已经离开了,他们要前往北朔原了,此刻怕是已经到新璞军镇附近了吧……”
蓝絮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虞燧的许可,蓝絮并不敢随意离开岐淮,此刻他只能登上了城墙,看着福颜部离去的方向,而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没已经火热的垂饰。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