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酒桌上的多宝蟹,杜威就一阵阵的肉痛,是他付的钱,他却半只都没有吃;不是他不想吃,而是他怕吃了,宋华东那牲口又要再来一份。幸运的是,那厮吃完螃蟹之后,并没有接着点其他东西,而是剔着牙,在看杜威给的合同文本。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上午还放在包里的烟,这会又找不到啦?”宋华东扭动着他肥胖的身躯,非常别扭地从椅子上转身去翻他那放在地上的包,手里拽着的合同文本差一点就戳到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多宝蟹壳中,这要是沾上半点蟹壳身上的醋,杜威这份生意就算泡汤了。
“宋哥,我记得酒店门口不远就有一家小店,我去看看有没有你要的烟?”杜威当然识相,既然舍得吃八百块钱的蟹,也就别再省这百来块的烟。他跟宋华东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华东的体型就是他看着吃起来的,从一个一百二十斤都不足称的小平头,变成一个一百九十还压不住的油亮光头,杜威不知道自己给他送了多少饲料。
“宋哥,真不好意思,那破小店就只有这烟。”杜威左手夹包,右手把两包软中华递给宋华东,“要不我把烟给退了,咱再到别的店去找找?”宋华东摆摆手,“算啦!算啦!没烟的时候,这个也能当粮食。”宋华东伸手接烟的时候,眼睛还盯着手中的合同文本。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字斟句酌地研究合同呢?其实杜威心里非常清楚,他这只是在装装样子,只要吃饱、喝足,烟到手,有问题也不是问题。况且,他那不知有没有小学毕业证书的文凭,认全这合同文书中所有的字应该不难,研究绝对谈不上。
别看宋华东文凭不高,排场还是做得足足的。记得第一次跟宋华东接触的时候,虽然两人刚认识不久,不过,杜威还是打听足了宋华东这个人,知道宋华东这个人的癖好,特意请他到杜威想都不敢想的ktv里喝了次花酒。
要签合同的时候,宋华东突然想抽烟了,可他那破包里,除了翻出一堆发票,一个计算器,一本笔记本之外,就是两个***。嘴里还说,“我明明记得烟是放在这里的呀!”那次是杜威好几个月才开的第一单,虽然是肉痛,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自告奋勇地要替宋华东去买烟。
杜威心想,都是给人打工的,应该二十块钱的利群就差不多,给烟的时候,杜威嘴上一客气,“宋哥,店里只有这烟,你看要不给你换一包。”宋华东只是看了看,也不接烟,“小杜啊!哥哥也不算是外人啦!你这烟要是给别人,早不知道给你扔到哪里去啦?也幸亏是你碰到哥哥我啦!放下吧!”
听完宋华东的话,杜威不知道这烟是放还是不放,宋华东签完合同之后,把合同递给杜威,说想抽烟,杜威给的烟他动都没动,而是搂着身边的小姐在那里说一些酸话,“你说干我们这行有什么好的?吃,没什么好吃的,喝,还没什么好喝的。上个班,都得起早贪黑的。还是你们舒服,躺在床上就把钱给赚了。”
杜威岂能不知道宋华东这是指桑骂槐,临走的时候,要不是杜威给塞了一条硬中华,估计这厮走的时候也不会给杜威一个笑脸。
现在的宋华东算是变本加厉啦!临走的时候,他还要发票。想来这厮,是准备捞完了外快,还想打他们自己公司的主意。杜威有点好笑,宋华东这算得上典型的吃里扒外,他这是准备当律师吧?吃完被告,吃原告。
发票给了宋华东也没关系,就这酒店的发票在杜威那小涂料公司肯定是报不了,到这地方来吃,多数都是自己贴钱的。宋华东也不算都是一无是处,在这方面,是他教会了杜威,请人吃饭哪有自己出钱的?跑销售的,少不了的就是跟发票打交道。虽然常常是拆东墙补西墙,但好在贴出去的钱都要回来了,有的时候,幸运的话,还能略有盈余。
有的时候碰到发票多了,单搞清楚这些开销就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杜威也学着宋华东,随身带着一本笔记本,因为这账本是给自己看的,所以里面多是一些圈圈叉叉,这账本也只有杜威能够看得懂。就像今天这次,杜威的账本是这样记的,SHD:2300。前缀是SHD的帐,已经快记下五页啦!杜威粗略估计了一下,他花在宋华东身上的钱已经不下十万了。
“****,老子几乎把一年的工资花在他身上啦?”坐在办公桌上的杜威都忍不住嘀咕出声。“妈的,老子辛辛苦苦一年,算是帮他打工啦!”杜威嘟着一张嘴,点了一根利群衔在嘴里。
“杜威,你给我过来一下。”经理李根涛在办公室门口叫着杜威,按科学原理来说,李根涛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大声音来叫,除了经理单独一个办公室,其他人都挤在大厅里办公,不落扫地阿姨的话,公司也就二十来人。
大家都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杜威,显然,从李根涛的大嗓门中能听出,他这是对杜威的不满。杜威也是老油条,扔掉还在抽的半截烟,对着众人来了那么一句,“看个**啊?看!”然后换上一副阿依奉承的脸。
小公司就是这点不好,凡事都要总经理亲力亲为,李根涛不仅是这个小涂料公司的经理,还是这个公司的财务兼出纳,只要跟钱沾边的,他都要管。“你他妈这是去了王朝,还是去了海天,3475块钱,这钱够你开个总统套房。”
“经理,早知道要是这回事,我就打死不去接元泰的单,赚不到什么钱不说,还落你这么说。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做成了元泰的单子。”杜威这样说是以退为进的,他敢这样说是有所依仗的。现在做涂料的这么多,宋华东公司的单子虽然不大,好歹多少也是块肉。
“我说的是单子的问题嘛?我说的是你报销的发票,也不看看今天几号,什么发票都往里面挤。”李根涛接连翻出了好几张发票,多是好几天前的,“更离谱的是,你看,去年的发票也塞在里面。”
李根涛小气是出了名的,在公司里报销,他都跟你讨价还价的,实足一个菜市场的小摊贩主。杜威这样报账,不是为了贪钱,而是真不想为了公司的事贴自己的钱,这三千七百四十五块钱中,再怎么扣,本钱还是捞得回来的。
看着数钱的李根涛,杜威莫名出现了一丝惆怅感,他要不这么斤斤计较,估计他的公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杜威的师傅就是因为一张出租车票的事跟李根涛闹翻的,两人争得面红脖子粗,最后是李根涛争赢了,杜威的师傅却甩手不干了。
本来杜威的师傅也想带着杜威走,杜威没敢答应,他还不认为自己已经长硬了翅膀。
李根涛这人也有趣,经常为钱的事生气,有的时候也能为钱的事拉下脸来,在杜威师傅走后不到一个礼拜,他就字里行间中透露出他对不起杜威的师傅,非常感谢他对公司做出的贡献。
李根涛的意思,杜威不可能不明白,但是杜威更明白他师傅的脾气,犟到骨子里去,也就是俗话说的,越老越孩子气,李根涛要是不上门给他个台阶下,他是不会主动来找李根涛的。
杜威委婉的把话传达给李根涛,大意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看着办,我无能为力。李根涛大骂杜威是他师傅带出来的白眼狼,这点忙都不帮,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杜威心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后来听说,李根涛亲自去请过,也不知道两人说过什么话。杜威回公司的时候,刚好看到清洁阿姨从李根涛的办公室里打扫出来,畚斗里全部是碎瓷片。以那瓷片碎裂的开片来说,李根涛不是有意往地上摔的话,绝对不会有那效果。这之后,也再没听到李根涛念叨杜威师傅的事。
人都是有私心的,杜威没有跟着他师傅一起出走,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自认为还没有把业务做到,离开这个公司,随便就能找到下家;最重要的是第二点,他师傅走了之后,他的位子就空出来了。像杜威这种刚出社会的愣头青,要想借机上位,是多么不容易。
杜威如愿当上了小公司的科长,虽然比一般销售人员强不了多少,但是杜威认为这是公司对他个人工作的认可,对他的付出的褒奖,这就是成功,这就是胜利。杜威跟他师傅的关系,基本上就是用烟酒堆积起来的。
杜威学会抽烟,就是从跟他师傅练起来的。那时候,上外面吃饭,基本上都是杜威出的钱,杜威师傅爱喝酒,喝完之后什么事都爱往外倒,说杜威不把他当兄弟,他给的烟都不抽?是不是嫌他的烟太差啦?又说李根涛这人没意思,出苦力的时候,是大家的事,赚到钱的时候,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杜威摇摇头,就他师傅这性格,真不适合干销售这行,还不如早点出来的好,要不然早晚得让李根涛利用死。
喝完酒之后,杜威师傅很少见地给杜威和他自己一人买了一包硬中华,杜威不接,他还伸手打杜威的耳光。第二天,杜威把这事跟他师傅一说,他师傅懊恼不已,杜威知道,他那是在心疼钱。
杜威总结了他师傅的经验和教训,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总算牢牢地坐稳了小科长这个位子。
李根涛把钱递给杜威,“钱,你自己数一数,一共两千七百。”李根涛拿起桌上的烟,递了一根给杜威,然后又拿出一根,杜威赶忙给他点上,李根涛喷了一口烟圈,“小杜啊!你这最近的经费得缩一缩啦!公司没赚到什么钱,开支倒多了不少!”
“李总,只要你一句话,你说哪个钱不能花?我绝没二话。”杜威接过的钱,也不数,顺手就塞到裤兜里去了。显然,他这话是有作用的,噎得李根涛半天没说出话来。杜威心里暗爽,做销售的,有时候就必须得‘硬’。这也是杜威不同于他师傅的地方,有些事,你完全没必要去跟他吵,一个老板不以自己的公司利益为重,他以什么为重?你要没赚到钱,不说几十块钱的打车费,就是随便拿几张公司的复印纸都是错。
临走的时候,杜威嘴里的烟还没抽完,又准备从李根涛的烟盒子里再拿一根,“整盒都给你吧!”杜威呵呵一笑,连说谢谢李总,谢谢李总。从李根涛办公室出来,还没走到杜威自己的办公桌上,这盒烟就没了,被半路拦路抢劫光了。
李根涛没什么好烟,自己抽的就是十块钱一包的新安江,招待人的时候才用三十五一包的黑利群。这烟抽得最多的,自然要数进李根涛办公室就跟进自家卧室一样平凡的杜威。杜威还知道,李根涛办公桌里还锁着一种烟,九十九块钱一包的和天下,那种烟是他用来送礼的。
公司一年的净收入也有好几百万,李根涛上身穿耐克羽绒服,下身穿安踏运动棉裤,风雨无阻地开着他那辆破桑塔纳上下班,完全不像一个千万富翁。有一次去工厂提货,还被工厂的保安给拦了下来,说收破烂的不能进厂区,这话一度成了李根涛的笑柄。
杜威觉得,李根涛就像大了一号的自己的师傅,只不过他没有自己师傅单纯。听自己师傅说过,李根涛刚开始也像他那么穷,两人都是给小店推销罐装涂料的销售员。有一年,涂料公司搞扩张,要扩大经营,降低门槛招代理商。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涂料公司遍地是,建筑行业刚兴起不久,对涂料的需求呈几何级的提升。他们两个销售员对这种情况当然了如指掌,心里痒得不行,奈何那时候才入行没多久,够自己吃喝就差不多了,哪有闲钱来投资。
李根涛这个时候显出了魄力,拿出忽悠小店老板的本事去忽悠自己的亲戚朋友,说好公司成立后,赚到的钱后按比例分红。那个时候也没听说非法集资的事,农民朋友也实诚,有几千的拿几千,有上万的就投上万。
公司成立后不到半年就开始盈利,等公司逐步壮大之后,这个时候,李根涛的‘魄力’又出现了,他举起了大义灭亲的刀。他不承认借钱入股分红的事,而是把那些借的钱定性为借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