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谢映登看到王伯当给自己留下的记号,七绕八绕地带着郑四钻巷子,沿途又见到几个标记。郑四问:“谢大哥,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谢映登说:“三哥的意思是让我出西门,往南走。”
郑四心道,好嘛,我被差官押来的时候是从南面来的,西门进城的,这可就原路返回去了。也不多问什么,王伯当总不会钻山沟沟跑到柳家塘去,大不了经过斑鸠镇而已。问道:“三哥?上面还有大哥二哥?”
谢映登说:“那倒不是,我三哥的外号叫做‘勇三郎’,大伙儿都叫他三哥。”
郑四的感觉越来越怪,怎么历史上的王伯当还真有这个外号啊,跟评书里说的一模一样嘛。
谢映登的心中也很奇怪,王伯当的记号痕迹看起来是十几天前留下的,肯定是逃跑时匆匆刻画,比划里看得出那种惶急。可是这十几天里,王伯当难道就没想着来营救自己?这可不是三哥的性格,三哥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尽管谢映登心急如焚,外表看起来却波澜不惊,他自来就是这种沉稳的性子,绿林中的异数,少有的谨慎人,身上预备着不少零碎工具。若不是王伯当喝醉了大嘴巴,也进不了监牢。进了牢狱了他更没害怕,一直在找机会逃走,自打从狱吏李头儿那里探听到合城兵马全部抽调去打仗的消息后,他就撕开靴底,抽出一根钢丝,悄悄地锯木栅栏,估计再有个三五日,他就能脱身。郑四的入狱,打乱了他的心境。他听了郑四所讲的故事,决定带着这个“义薄云天”的小孩一起出来。更因为郑四的存在,他的计划得以提前实现。
大隋各大城池晚上都有宵禁,城门紧闭,东阿县也不例外。不过东阿县是个小县城,又不是战略要冲,管治不是那么严苛,比如这座西门,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瓮城里竟然还允许百姓摆摊卖早点。城门到了晚上,不过是勉强合上,拿个薄木门闩卡着,装个样子,守门的兵丁不愿意吹冷风,早就钻进门楼子睡觉去了。谢映登身边虽然没有爬墙飞抓绳索,但是这种坑坑洼洼的墙面,对于他来说,就跟踩平地似的,轻而易举带着郑四出了城。
出城往南疾行,走了有五六里,郑四可就有点跟不上谢映登的步子了。不过好在谢映登走一阵就会停下来擦看一番有没有王伯当留下的记号,拉慢了他的速度。月色照在郁郁葱葱的大地上,春草和树芽的气息直往郑四鼻孔里钻,走的虽然是和囚车来时的同一条道,但是心境截然不同。“谢大哥,有没有什么发现?”
谢映登摇摇头,继续前行,走几步,又低头细看。忽听郑四喊道:“谢大哥你瞧前面。”谢映登往前路一看,只见一团黑影,在大道上飞奔,这人奔跑速度相当快,初时还是个黑团团,转瞬之间已经奔近眼前,劲风扑面。谢映登说了一声“朋友请留步!”只见那片黑影忽打横斜奔出去,绕了一个圈圈,才停在谢映登和郑四的眼前,原来是个三十来岁扎着头巾的劲装矮汉子。那人自煞煞的刮骨脸,骨瘦如柴,顶门有一块黑痣,颏下无须,看起来十分精干,他面露诧异,黑夜之中在官道上忽然遇到两个没有行李的行人,情形相当诡异,“你们什么人?”
谢映登没答他的话,说:“这位兄台,我瞧你有些眼熟。”
那人细细看了下谢映登的脸,倒吸一口凉气:“谢头领,您怎么到山东来了?”
谢映登说:“您是?”
那人说:“我是尤头领手下的朱能,前些年我在潞州见过您老。”
谢映登恍然大悟:“尤俊达兄弟的左膀右臂,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勿怪勿怪。”
朱能说:“说不上,谢爷您是找我们大员外来了?”尤俊达前两年金盆洗手,不再碰绿林黑道的勾当,转黑为白,所以原先的部下都喊他尤大员外。
谢映登说:“怎么尤兄就在东阿县?”
朱能说:“谢爷原来不知道啊,我们大员外祖籍是衮州东昌府东阿县的,自打金盆洗手后,就在东阿县城南盖了座庄子,又在县城里置了些产业。”
他们这里聊得痛快,郑四心里可嘀咕起来。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尤俊达这号人,他记得天涯论坛煮酒论史里有篇八卦文专门谈论隋唐演艺英雄的,记得很清楚,尤俊达的历史原型是唐朝大将牛进达。那篇文章论据充分,很有说服力。但是,现在他耳朵里听到的明明是尤俊达不是牛俊达?这可奇了怪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郑四的心中升起,他颤颤巍巍地插话:“尤大员外的庄子是不是叫武南庄?城里是不是有间会友楼饭馆?”
朱能说:“是啊,一点不差,这位小哥是?”
郑四心里一片惨然,脸色都变了,暗道坏了坏了,这不是真实的历史空间,自己不知道穿越到哪里来了,不但和真实历史有诧异,还出现了评书里的人物。什么绿林山寨,什么东西路头领,完全和评书里说的一样嘛!他本来满怀信心,来到古代可以凭着后世本事出人头地,这下一点信心也没有了,他连这个世界的设定规则都摸不清楚,那还怎么混。
谢映登说:“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兄弟,郑兄弟,你怎么也知道尤头领的事?”
郑四随口应付:“尤大员外在衮州一带谁人不知。”
朱能脸有得色,忽然想起自己还身负要事,连忙道:“谢爷,此去往南第二个岔路东拐直走就是武南庄,你们自去,我还有急事要进城不能相陪,回来跟您老告罪。”
谢映登说:“这深更半夜的有何急事?”心说尤俊达这小子不会暗地里又重操旧业了吧,白天踩好盘子,派朱能晚上去偷劫富户?这可不地道,金盆洗手了还干绿林勾当,那就是抢绿林同道的饭碗。
朱能急得脸都白了,又不能不解释:“谢爷您不知道,大员外家出事了,我这是赶紧地报官请官兵去,谢爷您得空就顺路去一下武南庄,帮帮我们大员外,看看是哪路头领盘踞在小孤山。”尤俊达金盆洗手后,出了什么事都不能向以前的绿林同道求援,朱能心系主人,本打算把谢映登先诓到武南庄坐镇,自己再去搬来官兵,来一个双保险,没想到谢映登仔细,拉着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出了什么大事?”
“二小姐陪老太太出了趟门,被小孤山的山贼给盯上了,夜里把庄子围了,在庄子外面安营扎寨,说给我们一夜时间,要大员外把二小姐交给他们做压寨夫人,另外奉送五百两黄金的贺礼,要不然明天一早就要攻进庄子,鸡犬不留。我这是仗着腿脚功夫好,才跑出来,去东阿县报官。”
谢映登心说朱能这小子也不地道,人家围着庄子呢,你让我们去投庄,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嘛。脸上不动声色:“朱能你去报官估计也没用。”
朱能说:“那不能,我们大员外和县令杜衡关系处得不错,月月都有孝敬的。”
谢映登说:“杜县令就算有心,他也无力,南方打仗,县里面的兵卒九成九都抽调走了,他拿什么来打山寨?”
朱能傻了眼,他和大员外最近忙着老太太的寿辰,多日没进东阿县,哪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噗通一声给谢映登跪下了:“谢头领,烦劳您老人家帮帮我们大员外吧,你绿林上门头熟,给说个情面。”
谢映登也好奇:“尤兄金盆洗手后,东路这边都是王君可兄弟代管,没听说衮州小孤山有标号的同道啊?”
朱能说:“这帮人是忽然冒出来的,个个青布蒙面,不带头盔,反穿号衣,看不出什么来路,可能是从别的山寨分过来的。”
谢映登摇摇头:“盟里探子互通气息,飞鸽传信,山寨迁军动静不小的,没听单二哥提起过,也可能我离开少华山,信息不通了。”
朱能心中忽然冒起一个念头:“小孤山多了一标人马,你堂堂一个绿林西路大头领无缘无故孤身一人跑到山东地界,深更半夜出现在武南庄附近,不会是你领的兵,冲着我家员外来的吧?想必是我家员外金盆洗手过太平日子,潞州二贤庄的单雄信看他不对付,派了你谢映登来抄家灭口。”他越想越像是真的,手悄悄往腰后移,握住了镖囊里的飞镖。正想着要出其不意动手,忽听谢映登旁边那个少年说:“那些不是占山为王的强盗,是官军。”
郑四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谢映登和朱能毕竟是历史中人,生活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他们看不透,也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郑四不同,他是后世人,无数的历史告诉他,官兵有时候比贼寇还贼寇。东阿县抽调的兵卒往南集结打仗,这些乡兵胆小惧战,行军磨磨蹭蹭,几天走几里路的速度毫不稀奇,还有“青布蒙面,反穿号衣”,郑四记得隋唐演义里,杨广截杀李渊时,就是让手下兵将这么干的。再加上他们贪色求财又不敢放开胆子强攻武南庄的举动都说明了这一切。
谢映登和朱能还不理解,郑四马上把道理一说,两个人都不傻,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谢映登说:“是官军,那更不好办了。”要是山寨同行,兴许还有人卖他个面子。对付官军,谢映登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干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