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好多五彩缤纷的风筝,飘在天空中,顺着若隐若现的风筝线往下找,是一群伢们在嬉戏。旁边,一个风筝摊子,看在琳子满心好奇的劲儿上,爹娘又给她买。琳丫头,你好生的啊,只要你出息了,爹娘就算是欠债给你买,也不要紧,爹说。
城里,对于琳子来说,一切都是充满向往的。
来到了新学堂,怎么说也比村里那懒先生的小学堂好呀,办学堂的是城里鼎鼎大名的大富豪周有财,家有一男娃一女娃,男娃周大发,女娃周小芳。周有财有钱到了极点,学问也差到了最高境界。最令人笑掉大牙的是,他儿子回家问他什么是《红楼梦》,他不假思索地说是红楼美人春梦。儿子第二天到了班里,居然跟先生“攀谈”起来了。
琳子这个班大概有十来人吧,教书先生是个姓陆名五的瘦弱男子。她们的女头头是周小芳,她脾气倔,娇气得死,对琳子这样的乡下娃是不屑一顾的。
那天,琳子有事情去找周小芳。
小芳,先生叫我来跟你商量……
切!周小芳撇过脸,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顿时,琳子蒙了——我在她们眼里竟是这样的令人……讨厌?
你……
什么你你你的?结巴啦?结巴就去治呀!哪个不让你去的啊?哈哈,是没钱吧?周小芳怪笑不已。
小芳,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啦?蠢人嘛,我还没那么笨;懒人嘛,没二胖那么懒;聪明人嘛……嘻嘻!
围过来凑热闹的人都笑了。周围全是笑声,可琳子却没有听到,仿佛和她们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总感到声音在耳畔回荡。她闭上眼,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滚下,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襟。忽然,那一片片的桑树闪过她的脑海。于是,她飞快地回到了家中,打开床底下那个盒子就翻个不停。终于,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小袋子装着的种子。她拿起一把爹当年在乡下地里干活儿时用的旧铲子,开始在自己屋前的那块空地上挖掘。几个小时过去了,她只挖出了一个小浅坑,可是瘦小的身子仍继续执着地挖着。
傍晚,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趴在了自己的窗台上,欣慰地看着那块被她动过的土地。夜里还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
她的小树苗儿,正在土里慢慢地萌发,经过了层层厚土,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这地面太难钻了。啪!地面裂开了,小苗儿钻了出来,可那块口子却越来越大,渐渐地,把琳子的房间吞噬了。奇怪,吞噬了琳子的房间,它好像就心满意足了,于是罢休了。就这样,琳子来到了树苗上面,树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渐渐冲破了云天,来到了人人向往的天国。在那里,琳子不再是受人歧视的乡下娃,她成了这个城里尊贵的小客人。
……
醒醒,琳丫头!琳丫头,醒醒!醒醒!
啊?哦。一醒来,琳子就立刻冲到屋外,不顾娘叫着“冷呀!穿衣服!”她就是想看看桑树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答案是:没有,苗都没出来。于是琳子又垂下头回到了屋里。
干啥呀?琳丫头,你昨晚又做啥好梦了呢?睡得这么香,娘叫你几声了都不醒。
哟,别提了,要多好玩有多好玩,我上天喽,那里好多人哩!可逗了!有个头戴皇冠、身穿龙袍的人在和一只手拿金色棒子的猴头攀谈;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肥猪身穿铠甲,在讨身穿纱衣抱着兔子的一位美女的欢心;一位漂亮的姐姐头上顶着五彩的光圈,手提一篮彩色的石头正在补一个大大的“口袋”。
你这丫头,专爱做瞎梦,这猴头能听懂人话?猪有人性?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还差不多哩!这彩色的石头,就更别提了,石头能缝衣裳?
娘,你不懂,这和先生讲的什么故事差不多……咦,叫什么来着?什么西什么记的……还有什么女什么补天……
好好好,你好好念书……好啦,上学去吧!
那,娘再见!
嗯,去吧去吧。
街市上,依旧是那么的嘈杂与喧闹,琳子捂着自己的布包——她在村里可没见到过这么多人,多少有些害怕,要知道,邻居张婆婆总说很多人贩子专拐卖有钱人家伢子——尽管琳子家并没有钱。
这些天来,琳子始终都是在同学的嘲笑中念书,眼泪湿了袖子一遍又一遍,情绪耽误学习一次又一次,而这样的苦日子却是一天又一天。
每天,都是小桑树陪伴她。
过了一年,班上新转来一个女同学,据说也是个乡下娃,这回,琳子在家高兴了一个晚上——她将有朋友了——可能是唯一的朋友!
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令人欢喜,可以说,反而令人沮丧。
那女孩正是原来村里和琳子最要好的田甜,可是——
咦?是你!田甜!琳子马上握住了田甜的手。
田甜却把手轻轻地抽了回来,说:你是……
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琳子呀!
琳子?不记得了。
说完,田甜便走到了周小芳桌前,看见田甜说了句什么,周小芳立马眉开眼笑,拉着田甜就出了屋子,琳子追出去,倚在门口。看呐,她俩玩得多么开心!班上都是一对一对、一堆一堆的“死党团”,可是……琳子突然感觉,只有她是最最多余的,琳子彻底失望了。琳子顿时像被一个恶狠狠的凶八婆拎着桶子,从头顶倒浇了一盆冷水,冷极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春天来了,小桑树终于长出了一棵小苗。琳子欣喜若狂,她隔几天就去浇一次水,期待着小桑树快快长大。
这段时间,学堂搞绘画比赛,要求人人参与。这天集体出去到郊外练习写生。
现在,周小芳和田甜是死党,关系好得要命。这周小芳也不知道是图个啥,居然还把她娘传给她的一块怀表带来了。这不带还好,一带呀,大家都知道了,她们班的人像炸了营似的跑来观赏,要知道,这镶着一圈儿钻石的怀表在他们看来可是稀世珍宝,可琳子不稀罕,躲得远远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
周小芳和她爹一样,爱炫耀,她把怀表递来送去,让大家都来看看,她是多么有“资产”。琳子真是看不惯。真是老天有眼,到了下午,她的怀表弄丢了。可是她却怀疑是琳子偷的!
琳子,说!我的怀表呢?!
你的怀表?我怎么会晓得?我又不是神仙。
周小芳迅速抓起琳子的领子:你还说谎?!
我没有!
你让大家评评理,你看,今天我把怀表带来的时候,大家都来看,你不看,不就是想等到怀表到手了再慢慢欣赏么?
我……
你别说!让我说完!你看你,一个乡下妞,我的怀表足够对你有吸引力。你说,啊?你安的是什么心?
啪!一滴泪水落到了地上。
你就会哭!哭!哭!哭!哭死你!
哇……琳子越哭越厉害了。
先生来了:喂,吵啥吵啥?
她怀表丢了,非说是我偷的!
没有!周小芳立刻反驳着。
先生说:小芳,“偷”这个字不是你现在应该用的字,再说了,你是来念书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能带到学堂来?胡闹!
明明就是她偷的!
你怎么能说是她偷的?
就是她!
嗯?
我也不知道,凭我的直觉。
你的直觉就是认为琳子是个坏娃?
小芳,以后别这样了。说罢,先生走了。
一直低着头的周小芳猛地抬起头,瞪了琳子一眼,拉着田甜就走了。
田甜也瞥了一眼琳子。
她们的眼神令琳子永远无法忘记。
终于,漫长的一天结束了,琳子回到了家,她第一次感觉到书包是如此的沉重,是什么东西那么重呢?
她又趴在窗台上,细细端详着那株小桑树苗儿,它好像也长高了些,可是有点打蔫儿,是好些天没浇水的原因么?琳子心里一片黯然,一种莫名的气息在她胸口堆积。
五年过去了……
这天,是琳子最不开心的一天,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会跑到她的身上。她娘住院了,给爹送饭的时候被车撞了。
她恨那辆高傲的吉普车,那辆车,疾驰而过,一瞬,地上洒满一片红色……从此,她的娘,失去了双脚。
在那间病房里,娘紧紧攥着琳子的小手,缓缓说道:丫头,娘……娘又连累你了。
没事。没事,真的。琳子说出这几个字,她心里怪不舒服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又能抱怨什么呢?她死命忍着,不让那透明的液体掉下来,可是,两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脸颊划过,吧嗒,吧嗒……掉到了娘那粗糙的手上。
娘也哭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爹?!你咋来了?
工头放我两天假,孩子她娘,你还好吧?
还好。她爹,跟你商量个事情,琳丫头,你先回去复习功课吧。
哦,好。
琳子没有回家,她躲在病房门口,偷偷听着——
她爹,我这样子要养很久的,医院我们住不起,还是回乡下去吧?
让琳子在家照顾你?
只有这样了,你又要干活,赚钱养家,不过,琳子会答应吗?
咱家琳丫头长大了,懂事了。
此刻,琳子在门外,悄然落着泪,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觉得自己被城里的那些目光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可以回到与驴蛋、小宝一起听懒先生讲课的日子,可她喜欢城里,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惹人喜欢。但此时此刻,她沉默了。
不久,琳子随着家人搬回那长满桑树的村子里,搬回那小溪潺潺的泉水边。
他们回到原来住的那间简陋的屋子,屋后,那一片片桑树被砍了,剩下一个个黄色的树桩,映衬着灰色的天空。琳子捧着课本倚在窗前。突然,她发现天空似乎泛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绿色——那几年前翠绿翠绿的桑树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孟翔勇,作家,北京大学青年作家班主任,中国少年作家班主任。
作品展示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个乡下女娃琳丫头的成长路程。
这个时代对于我们今天的孩子来说是陌生的,对于作者来说也是陌生的,因为她还只是一个小学生。
可喜的是作者把握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可见她的间接积累能力较强,她的想象力、提炼生活的能力使她有可能以今天的生活为蓝本对几十年前的社会完成一次文学的嫁接。
主人公琳子在家乡的私塾里读书很好。和很多乡下的孩子不同,她读出了兴趣,于是她又到城里去读书。但是她在城里的学习生活却遇到了挫折:她没有朋友,被人歧视,甚至被诬陷,就连昔日的乡间伙伴到了城里也换了一副嘴脸——和城里人一道来欺负她。可怜的琳丫头只好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梦中,寄托在小小的桑树苗上。
作品的结尾寓意很深,为了琳子能在城里读书,娘失去了双脚,无奈,他们又回到了乡下。又回到了他们那简陋的房屋,一切如故,只有那翠绿翠绿的桑树林闪着耀眼的光芒。
是的,城里和乡下的太阳本来就是一个,可为什么城里人就容不下我们的琳子呢?她爱学习,渴望友谊,她不会伤害任何人。叫我们掩卷思索的是历史的车轮已经辗过了几十年,社会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今天的琳子依然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都会走过打工族的孩子,只要我们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城里的太阳就会变得和乡下的太阳一样温暖。而这只是我们的举手之劳。
换脑以后
【原文】[英]罗斯马瑞·廷帕莱
【续写】佐佩
手术极其成功。大卫·卡逊疑惑不解地瞧着镜子里那个肤色黝黑的漂亮男子,说:“大夫,我要看我本人。”
“你看到的就是你本人,卡逊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华莱大夫平静地说,“一场交通事故使得你体无完肤,但你的脑子却完好无损。正好医院存放着一具体态健美的男人的躯体,他死于大脑损伤,于是就移植了你的脑子。卡逊先生,这完完全全是你本人,只是身体不一样罢了。”
大卫注视着“他”的身体,那手指白皙修长,不像他自己原来粗短的小手。他用这双不熟悉的手抚摸着自己不熟悉的面孔。这是多么异乎寻常的体验啊!不错-新鼻子是笔直的,而旧鼻子的鼻梁中间有一个鼓包;眉毛比原先的浓了;现在的下巴是直挺挺的,而他自己的下巴却是往后缩的;嘴唇饱满了;牙齿-是齐的,他原先装的是一副假牙。他还注意到左胳膊肘内侧有一个像胎记一样的红星状小疤,他过去可从没有长过这玩意儿。
“你现在成了标准的美男子了,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啊!”华莱大夫说。
“我妻子——她知道这一切吗?”
“你妻子只知道你的‘空中公共汽车’在拥挤的空中航道上失事了,你身体的哪一部分都没有修复好。”
“我妻子对我的死有何想法?”大卫问他。
“我不知道,她表现得很镇静。当然了,她有她自己的工作。”
“可不是,赛拉有她自己的工作。”大卫苦恼地说。他那自以为当了寡妇的妻子是个演员,她总是事业在先,个人生活在后。而他爱赛拉胜过赛拉爱他。他长得不英俊,他娶赛拉时正当她时运不佳,因而她被他的体贴和爱怜感动了。婚后不久赛拉时来运转,青云直上,他在赛拉的生活中也就处于次要地位了。他只能暗自嫉妒那些跟她一起演戏和拍电影的英俊的男演员,他是竞争不过美男子的……而他,如今也是一个美男子了!大卫出院了,他想作为一个陌生人重新与他妻子认识并且赢得她的爱情。
当他在拍摄现场重见赛拉时,缕缕旧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两眼牢牢地盯着她,使她不免也用带着疑问的眼神注视着他。等拍摄完毕,他的“新我”以“旧我”从未有过的胆量迎上前去,说:“我对你敬佩得五体投地,卡逊太太。你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满以为他会遭到拒绝。可她却优雅地说:“当然可以。”
吃饭时,赛拉取笑他:“你总是这么大胆地跟女人搭话的吗?”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
“真是这样吗?”
“真的,赛拉。”他把她的名字叫得不免亲切得过分了。他马上说:“我叫理查,理查·新勇。”
“从你对待我的样子来看,你似乎认识我。”
“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电影。”
“还有别的原因,我也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可是我又从来没见过你。这一阵我一般不接受邀请,自我丈夫死后,我一直独来独往。”
“我听说了你丈夫的事,我很难过。”
“他生前我没有好好待他,真可怜,可如今也晚了,后悔莫及啊!真好像是一场梦。”
以后,他向他的妻子求婚。再以后,他俩结婚了。
就在结婚当天,忽然祸从天降。
正当夫妇俩从婚礼大厅出来时,一个女人冲出人群,喊道:“裘罗德——裘罗德——”大卫倒退一步,说:“我不认识你,我不叫裘罗德。”
“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他们干吗骗我?裘罗德,你是我的丈夫啊!”
“不,不,你认错人啦,”他说,“我是理查·新勇。”
“你不是。你是裘罗德·透纳。你确确实实是我丈夫……你左胳膊内侧有个胎记——一个红星一样的小疤。你有的,是吗?”
赛拉钩住他的手臂说:“理查,她是谁?你是有这样的疤痕。”
赛拉用害怕和迷惑不解的目光瞅着他。
大卫让赛拉在旅馆里等他,然后平静地对透纳太太说:“我们离开这里好好谈谈吧。”
大卫仍旧没有说他究竟是谁,但是他告诉她所发生的交通事故、医院的手术以及他的脑移植手术。这虽然很残酷,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后,华莱大夫又做了证明。
听完这些,透纳太太泣不成声,她猛地展开双臂扑向大卫:“我才不信呢!裘罗德……我亲爱的……”她直盯着他的眼睛,继而又突然面带惧色地缩回身子,喃喃自语,“不,那眼睛后面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活在我丈夫身体里的陌生人。”她哭泣着跑出了房间。
大卫回到他与赛拉约定度蜜月的旅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我一直在骗人。我该对赛拉说实话吗?她会因害怕而不敢见我吗?
赛拉没有走,安详地在房间里等着他。
大卫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赛拉,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关于我的身份问题。”
赛拉直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柔情脉脉,表情非常丰富,仿佛瞬息就可以漾出一个微笑。
“瞧你的眼睛,”她柔声细语地说,“一点不错,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本人就在眼睛后面往窗户外面瞧呢。”她调皮得像个小孩,“你要向我坦白一件什么事呀?关于你的身份……大卫?”
【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