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慧生便是罪生时
老子认为:智慧出,有大伪。大家都读书,都要有智慧,都要发展自己的智商、智力,都要长心眼儿,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智慧比较高了,会作伪了。他心里会那样想,但说的是另外一套。老子很反对这种现象,他的反对不无道理。
——王蒙(著名作家、学者,曾于北京大学演讲)
慧生便是罪生时——看看《三国演义》,我们就能深有体会。包括“智慧的化身”诸葛亮在内的三国智者们,每当他们的智慧涌现,不是正在打大仗,就是将要打大仗,不论谁胜谁败,哪怕是打成平手,死人也是免不了的。李白说过,须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诸葛亮本人在盘蛇谷活活烧死了孟获向乌戈国国王借来的数千藤甲兵后也说过:“南兵顽固,非火攻不能取胜,此计乃不得已而用之。如此酷战,烧杀生灵,亮心中不忍。我虽有功于社稷,然而必损阳寿!”当然你可以说很多战争是正义性的,但它们不也是那些非正义的一方发动的吗?发动非正义战争的侵略者最初不也往往认为自己是智慧的吗?
正如同很多小人并不认为自己是小人一样,很多坏人也往往不认自己是坏人。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很多人往往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所谓的智慧所迷惑,最终打着智慧的幌子走上犯罪道路。
《庄子》中有一个“抱瓮灌园”的故事:有一次,孔子的高足、大富商子贡去南方的楚国做生意,回来时准备到晋国去,途中,在经过汉水南岸时,他偶遇了一位浇地的笨老汉。这位老汉的灌溉方法非常落后:他先开好一条通到井底的坡道,然后抱着一个水瓮,一步步走到井水边,汲满水,然后抱到田里去浇。就这样一趟一趟地来回走,费得力气不少,效率却非常低。子贡是个热心人,见到后便走前去对老汉说:“老人家,你怎么这么傻呢?您难道没有听过过一种叫桔槔的机械吗?使用它,一天可以浇灌上百块菜地,用力少又效率高,而且制作桔槔也很简单……”谁知子贡还没说完,老汉便冷哼一声,傲慢地回答道:“我的老师曾经教导过我,用机械来做事的人,必有投机取巧的心理,这种心理会破坏纯洁空明的心境,人没有纯洁空明的心境就会心神不定,心神不定就不能载道。我老汉并不是不知道桔槔这种机械,只不过我怕它影响我的心灵。”一席话说得子贡惭愧无语、思绪万千。走出30里后,他才恢复常态,对同行的人感慨道:“这位深不可测、德行淳厚,把功利机巧不放在心上的老人家称得上真正的圣人!”
以往提到这个故事,人们总是指斥故事中的老头儿僵化守旧,又臭又硬,其实不然,在庄子的寓言中,所有的“正方”人物几乎都是庄子本人的化身,而我们知道,庄子是最逍遥的人,他怎么可能僵化守旧?这个故事的真正意义,在于指出一个人活在世上,首先要自始至终保持一颗纯洁而平和的心,当追求者追求,当放弃者放弃,当坚守者坚守,而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动辄打着智慧的旗号耍手腕、搞阴谋。否则,机关算尽,最后只能算到自己头上。
忘了是在哪本古籍中读到过这样一个小故事:
某地有个叫皮子玉的人,他所在的城外有一眼愚泉,谁喝了泉水谁就会变成傻子。皮子玉想,如果我偷偷摸摸地把愚泉引入城里的河水中,大家都成了傻子,我岂不就成了城主了?当天晚上,皮子玉便偷偷将愚泉引入了城里的河中,自己则悄悄挖了一口井喝水。几天后,城里人果然全都变成了傻子,大家争着把自己的财宝、田产送给别人,但其他人也都成了傻子,所以没有人肯接受,只有皮子玉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样没过多久,全城的财物就尽归其一人门下。但是没等皮子玉来得及高兴,城里人却纳闷了:珠宝、田产这些破玩意,粪土不如,大家都弃之不要,皮子玉却当宝贝,不是蠢人是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聪明,却让他这么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还是把他赶走的好。于是,城里所有的傻子都操着棍棒,把皮子玉赶出了城外。皮子玉走投无路,也承受不了一夜间从大富翁到赤贫的落差,最终投河而死。
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皮子玉这种人的,但绝对有张子玉、李子玉、牛子玉、王子玉等,这些人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是觉得处处比别人聪明,今天算计这个,明天算计那个,最后算到了自己头上。其实对大多数人而言,并无太大的聪明愚笨之分。所谓的“聪明”,只不过是喜欢占小便宜、不仗义、没素质、不守规则等等;而所谓的愚笨,则往往意味着老实和厚道。
指望所有人都有道德是幼稚的,在道德确实有点儿滑坡的今天学点“防身术”也是必要的,但当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东西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往往忽略了它的负面影响,从而一步步变得市侩、成熟加老谋深算。有句话说得好,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智慧充其量是一把双刃剑,是因为有些人舞得不好,才最终伤了自己。
唐朝贞观年间,曾有人上书李世民,自称可清除朝中奸臣,促进国家长治久安。李世民一向注重人才,而且不拘一格,立即亲自接见了上书人。
李世民问来人:“朝中大臣都是经过反复考察的忠贤之士,你又怎么知道谁奸谁忠呢?”
上书人回答:“草民不在朝中,自然也不知道谁奸谁忠。但是草民曾经学过帝王之术,只要陛下施用草民的妙计,谁奸谁忠立即泾渭分明。”
李世民好奇地问:“什么妙计?”
“说是妙计,其实非常简单,”上书人得意地说,“陛下再与众臣讨论问题时,可以故意坚持错误意见,并借机大发雷霆,就可试出忠奸——那些不惧圣怒、坚持正确意见并且敢于直谏的人,便是正直的忠臣;反之,惧怕陛下、顺从陛下错误的意见、曲意逢迎的人,必定是奸臣无疑。”
上书人侃侃而谈,本以为会受到李世民的赞赏,谁知李世民听完后不以为然地说:“你的计策虽妙,对我却毫无用处。我认为,帝王好比泉水的源头,臣子好比泉水的水流。源头浑浊不堪,却想让水流保持清澈,怎么可能呢?帝王自己欺诈,又怎么能要求臣子们正直呢?我是靠信任臣子们来治理国家的,绝不搞歪门邪道!”
上书人听罢,羞愧满面,惶恐退下。
纵观中国历史,我们会发现几乎所有不傻得像晋惠帝那样的帝王都精通“权谋”二字,然而政绩卓着有如唐太宗者却有如凤毛麟角。究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对权术过于热衷,却往往忽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旦掌权者陷入智慧的误区,势必会导致整个集团偏离正常轨道,隐入阴谋诡计和乌烟瘴气之中。而李世民,虽说登基之前也没少跟他的兄弟们耍心眼儿,甚至不无残酷,但登基之后的表现却着实可圈可点。没有像上述史实中的道德感召力和智慧免疫力,他是不能“引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的。我们也应该看清智慧的真相,远离智慧的雷区,从而保持心地的清洁,抵住各种流毒的侵蚀,用自己的抱瓮之躬,浇灌世道和人心,最终让“人心不古”之类的抱怨远离我们的社会。
2.大智若愚,慧极必伤
聪明有时候是夸赞,有时候是暗讽;糊涂有时候批评,有时候是自嘲,有时候是境界。
——胡适(新文化运动领袖之一,曾任北京大学校长)
大智若愚,本来叫大智如愚,出自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之手,简单来说就是有些人虽然看起来挺愚笨,但实际上却才智出众,他们只是不露锋芒而已。很显然,苏东坡不属于“有些人”中的一位。
历史文献中关于苏东坡的趣事很多,今天只谈他与王安石的两次交锋。
用现在的话说,王安石即是苏东坡的领导,也是文坛前辈。看在苏东坡才华过人的份上,王安石一开始也对他非常器重。而年少轻狂的苏东坡却自恃聪明,不知收敛,最终祸从口出。
王安石业余时间很喜欢搞训诂学,有些时候甚至搞得有点无厘头。比如他曾经解释说,“笃”字之所以从“竹”从“马”,是因为拿竹子去鞭打马时,会发出“笃笃”的声响,所以古人就把“笃”字造成了上“竹”下“马”。
有一天,王安石看到苏东坡,突然来了灵感:“你这个‘坡’字,从‘土’从‘皮’,所以‘坡’乃土之皮也。”
换作一般人,即使不顺便拍一拍领导的马屁,赞一声“领导就是有水平,以后多向您学习”之类的话,也会把它当成一句玩笑,一笑而过。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个高级玩笑。但苏东坡却认为王安石是在取笑自己,因此他回敬道:“按照您老的说法,这‘滑’字难道是水之骨吗?”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是王安石的“石”字不好拆,苏东坡肯定会拿“石”字说道说道。
好在王安石并没太在意,接着说:“‘鲵’字从‘鱼’从‘儿’,合为鱼子。‘四’‘马’为‘驷’,‘天’‘虫’为‘蚕’,古人制字,并非没有道理。”
苏东坡仍然笑笑道:“鸠字九鸟,您老可知其中典故?”
王安石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就虚心地请苏东坡解释。这下苏东坡卖弄起来,他得意洋洋地说:“《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上两个老鸟,不是九个吗?”王安石听了,十分讨厌他的轻薄,第二天就把苏东坡贬为湖洲刺史。
后来,苏东坡又因其猖狂的性格和过人的才气引起了朝中大臣普遍的嫉妒,这些人罗织了苏东坡的几首小诗,硬生生地给他搞出个“乌台诗案”,如果不是赵匡胤立国时曾立誓不杀士大夫,加之王安石等人从中营救,苏东坡没准就得做了冤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