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桌上冒着烟的粥,再看看在床上熟睡的缨释若,不忍心喊她起来。刚刚回来的时候,陆春跟他说:“玉瓯王爷,公主晚膳用得不多。”他便转身到了御膳房亲自为她熬了一锅粥,准备和她一起当宵夜。不料,她今日竟这么早睡。
他吹灭了蜡烛,坐在椅子上打坐。
缨释若在刘栀进门的时候,她便醒了,只是假寐着。这下,殿内一片漆黑,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看见了刘栀的影子。夜晚的风吹动着门窗,纱帐也有些漂浮,唯一的,刘栀的影子纹丝不动。
那个相似的夜里,她对他投怀送抱了,只是当时的他推开了她。缨释若不解,既然当时便可以达到他的目的,为何还要对她下“春风一度”?他用回音笛抹去了她那部分的记忆,没想到因为失去孩子,被遗忘的那些过往一段一段的组合,让她完完全全的记住她凡间的记忆。
缨释若看着纱帐飘飘洒洒,思绪也随着荡漾着。第一世,作为圣女的她爱上厉月教的教主玉瓯,最后却被玉瓯抛弃,她自刎在樱花树下。第二世,作为大学生的她仍然爱上了玉瓯,只是他背板了她,最后二人同归于尽。第三世,她仍然是厉月教的圣女,却没有了那个叫玉瓯的男人……
缨释若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对她不离不弃。那是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苏象牙,是上一任圣女(缨释若的母亲)爱过的男人的儿子,因为不想失去自己爱的人,她只能选择一个陌生人来完成使命。象牙的父亲一直放不下她,便临死时嘱咐苏象牙要时时刻刻的保护有樱花印记的女子。因此他男扮女装贴身保护着缨释若。直到她自刎的那一天,苏象牙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想着那女子的模样,完完全全跟苏一品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苏象牙便是苏一品!
缨释若猛地睁大眼睛。她竟然才惊觉苏象牙便是苏一品,那个护她如生命的人,竟然是苏一品!她曾经答应过他,来生让他来爱她,于是他在三生石上写上了:苏象牙,缨释若。
曾经出现在她的过往的人都再一次出现了,可是,为什么,玉瓯你没有出现?缨释若的泪止不住又流了……
她一遍一遍的想着:“爱到伤到遍体鳞伤,仍旧放不下的那个人为什么你不再次出现?是不是只是有谢晚潮的世界才会有你玉瓯?因为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谢晚潮了,所以你便再也不想来我的世界了?”
她的嘤嘤之声,听得刘栀的心不断的紧缩,可他维持着他的姿势,没动。缨释若的世界正排斥着他的进入,所以他不敢贸然的抱着她,告诉她:“缨释若,我爱你,请到我身边来吧。”
可是,他早已为其他的女人做了承诺……
缨释若坐起身,绕过刘栀,轻手轻脚的打开门,门在寂静的夜发出吱呀的声音,赤着脚,走出殿外,看着天上的月,以前迫切等着的中秋佳节,竟然在养病中悄悄溜走了。
今晚,凉风习习,那轮明月,有如银盘嵌在深蓝的空中,洒下一片银光.月亮周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圆晕。她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环抱着自己,看着星星点点。
没有了那场她期待已久的婚礼,她的凤冠霞披静静地躺在柜子的最底端,再也不会拿出来了。以前在圣女宫,她告诉自己此生非玉瓯不嫁,此生定要为玉瓯生男育女,眨眼,世界上已没有那个让她心伤的人。
原来,当时的立誓竟成真了么?当年的她残留着一口气说:“我只愿走一趟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来生不再遇见你。”
缨释若暗自心伤:“果然,今生,玉瓯,我没能遇见你了。”
刘栀在她背后站了许久,缨释若都没有发现。他拿起长袍,裹住她的身,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寂冷的夜传递着一点温度。他说:“入夜,冷。”
缨释若回头,笑笑,拉拉身上的长袍,低头闻了闻,是刘栀的味道,她继续呆坐着。
刘栀将那碗还温着的粥端了出来,放在缨释若的手上。“吃点东西吧。”
缨释若木偶般的接过,一口接一口,没有咀嚼,一口吞了进去,纱衣上被滴到几点,刘栀手提起她的纱衣,将那点污渍擦去,动作轻细,说:“慢点。”
缨释若将空空的碗递给他,“还要。”
刘栀笑了,第一次,缨释若第一次看到他笑了,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的柔光,荡漾在他唇边的笑犹如一朵瞬间盛开的鲜花。
不一会,刘栀又端了一碗放在缨释若手上,她喝了两口,双手托着,递到刘栀面前。刘栀出尘的飘逸,接过她手里的碗,低头不甚在意的喝掉她喝剩的粥。
夜色如霜,最后一次,刘栀守在缨释若身侧。风中依稀传来他内心的纠结,缨释若没有感受到。
“什么时候?”缨释若率先进入主题。
刘栀沉默的将碗放在台阶,“快了。”
“刘栀,祝你幸福。”缨释若清丽的脸庞波澜不惊,不喜不忧。
“若儿,你在意吗?”刘栀冷冽的语气夹杂着不确定,他自私的希望,她能有一点点的在意,在意他娶了她人,那双让缨释若醉过多次的眼睛如一朵白色蔷薇凄凉如泪。
缨释若摇头,她的笑如清水,源源的,没有人能划起她的涟漪。
“世上唯有苏一品能令你倾心。”刘栀长长的叹了口气。“对不起,让你和苏一品有缘无分。”
缨释若听到此,再次摇头。“苏一品,是我欠了他。不关你的事。”
刘栀瞬间所有的表情都没有了。寂寥的夜和他的寒气相衬,菲薄的唇角抿成一道。长长的腿放在下一节台阶,端坐着的姿态,仿佛以一种生离死别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倾诉的一切情绪。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缨释若手一颤,苦笑。“都过去了。他的到来本来就已经是不幸,他只是早点了结他的不幸罢了。”
“对不起。”刘彻喃喃细语。
“为什么,你要对我下‘春风一度’?”
缨释若最终还是问出口,她真的想不明白。只要他要求,就算不情愿,她也会答应,因为命中注定她是圣女,所以她就得走这样的路。
“厉月教不需要你,你忘记回魂散,忘记你作为圣女的一切。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交给我。”
刘栀的话有着主导一切的暗示,缨释若看着他,没有多问。
“累了,我歇息了。”缨释若拍拍身上的尘土,并带上了门,径直进了内殿。“回沈宁宫吧,既然我不是圣女便和你没了关系,以后不用再来守着了。你不欠我。”
“你不欠我”这四个字萦绕在刘栀的脑里,刘栀内里提出一口气,闭着双眼,双拳紧握,一阵阴风袭来,树上的白色花瓣尽数落下,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秋色提前报到,冷寂憔悴尽显在刘栀的脸上。白色的飘影澎湃着他的心恬,紧皱着他凄然的愁眉。
淡淡月光下,疲惫、极度倦怠的身影,在时隐时暗的茫茫夜雾中对着她紧闭的门,寸步不离。
长夜漫漫,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仿佛一幅绵绵不绝的画卷。听着雨声,缨释若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担心,刘彻在外头没有离开。
天地之间,缠绕着千丝万缕的柔情,它飘逸,有着淡淡的幽怨。缨释若起身,坐在床上,遥遥的望向门外,感觉那里真的还有一个身影在晃荡。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它不再温情,听着这声音,缨释若越发的烦躁。
刘栀的身已经湿透了,起初只是微微清凉在脸,现在豆大的雨珠打在他身,衣袂被风吹起,那一抹白色成了动人的风景。
已连成一条线的雨,垂直向下,像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了刘栀无法摆脱的情念。
一直到天亮,缨释若坐在床上,透过房门,透过天地,她都看不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天微微亮了,雨晴了,缨释若下床,不自觉的挪到门槛,握着门,然后打开。
那个她以为会在男人不在。她笑自己多心了,作为厉月教教主的玉瓯王爷,怎有那般深长的儿女情长?
她开着门,走回内殿,发了一会呆,便在床上睡着了。
陆春过来伺候,缨释若眼睛疲倦,精神不佳的用完早膳。想起苏一品,她便拍拍脸打起精神,不知道他用了解药后,余毒是否全部消除了。
“公主,玉瓯王爷清早嘱咐我要伺候您服下这个,据说可解半夜受寒。”陆春端着一碗药。缨释若没过问其他,便端了喝了。
“公主,玉瓯王爷好像也受了风寒,清早他衣服都在滴水呢,只是念着给您带了这药吩咐我熬了。”
缨释若点头,不表露其他,原来他真的整夜在外。突如其来的感动在意识到他是刘栀后,她便平静的抚平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