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亮
麦收过后,家里早已断了细粮,队里的麦子又暂时分不下来,正是青黄不接时候。
那时,娘总会让我到生产队的麦场上,捡麦粒。一碗麦粒,能换到十多个红通通的西红柿呢。
娘把换来的西红柿,每人分我们一个,然后把剩下的削成薄片,再加个鸡蛋,添两瓢清水,等开了锅,就是一锅酸里透香的柿子汤了。
七岁那年。娘对我说,这是你最后一年捡麦粒,等进了学堂,队长就不让去了。我便愈加地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麦粒侧着身子,把脑袋探出潮湿的麦场。我用刀尖轻轻一挑,麦粒便倏地跳出地面。不一会儿,小铁碗已是金灿灿了。
到家后,娘把麦粒放进那个吊在房梁上的竹篮。
我骑在门槛上,开始苦苦等待。
换柿子喽!一个又酸又甜的声音传来。我蹦跳着,叫喊着,来了!来了!
娘却说,咱今天不换了。
我以为娘开玩笑,大声嚷,换!换!娘冲我使劲摇了摇头。
我小嘴一歪,哇地哭起来。我大声哭喊,麦粒是俺的,又不是你的,你凭啥不给俺换!
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任凭我那沾满泥巴的小脚,雨点般踢打她的裤腿……
午饭时,我得到娘丰厚的补偿,她在我碗里藏了半块咸豆腐。
傍晚,我和娘、弟弟,终于在村口的暮色里盼来爹。
爹两手抓着沉重的推车蹒跚而来。车上是满满的地瓜秧,那是全家整个冬天的口粮。
娘紧走几步,迎了上去,问,咋才来?爹笑了笑,没吱声。
我和弟弟地瓜蛋一般围起爹。爹乐了,远点!别碰着。那一刻,爹竟还能腾出手来,抚摸到小弟的发梢。
爹洗完脸,一口气喝下三碗白开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娘脸色一变。
打开包,里面是一个盘口大的面饼,还有半块咸豆腐。我和弟弟一下子把面饼围了个结实。
娘含着泪,生气地问:“你咋没吃?”
爹憨憨一笑:“毕竟是水儿用小手一颗一颗捡来的,几次到嘴边,咋也张不开口!”
娘的泪水落下来——爹是饿着肚子推了一天的山路啊!
娘把麦饼撕成三块,我和两个弟弟托着饼,只一口,就咬出了满屋子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