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世芳他们来云周西村的第二天,干部们住下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展了土改工作。先是召集了村干部和村里的积极分子开了个会,再分组进行访贫问苦,发动群众。胡兰、金香和玉莲一个组,由胡兰带队。她们仨分到的三户人家中刘马儿家最穷,就决定先走访他。
那天午饭后,她们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刘马儿。刘马儿头枕一块烂砖头躺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轰一下绳子,似睡非睡在那里歇息。胡兰她们走近了,他睁眼一看,忙坐起来,接着冲胡兰问道:“你不是害眼吗?好了?”
胡兰忙说:“好了,马儿叔,我们惊你觉了?”
“没事,我只是躺一会儿。”
刘马儿年纪不到四十岁,可相貌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
在这个村子里,对地主老爷最苦大仇深的,要算刘马儿了。胡兰想,要是能够把他发动起来,一定能为其他群众斗争地主、富农带个好头。想到这,吃过晚饭,胡兰又去了刘马儿家。刘马儿家住着破破烂烂的房子,屋里也没几样家当,炕头铺着一张破席子,四面墙壁常年烟熏火燎都变黑了,顶棚也掉下一大块,微风一吹,哗啦作响。刘马儿不在家,他瞎眼妈也去串门了,他媳妇正忙着刷锅,刚一岁多的儿子光着屁股学走路。胡兰叫了一声大婶,走进屋里,就抱起了小孩,亲了亲孩子的脸蛋。
刘马儿媳妇忙停下活,过来抱起孩子,说:“看弄脏你了。”说着话,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说:“看我家也没个坐的地方,你笑话了,要不我们出去歇息。”
刘马儿媳妇拿了两个草墩子,说门外凉快,就到了门外。
胡兰说:“大婶,你们过去住的房子比现在的要大吧。”
一句话引起了刘马儿媳妇的抱怨,她说丈夫把房子卖了,只怨自己的命不好,嫁了个没出息的男人。正说着刘马儿回来了,于是就指着丈夫说:
“你问问他,嫁他十年了,没过一天好日子,村里女人们没干过的活儿,我都干过,一年还吃不上一顿饱饭……”
“马儿叔,你是不是不管家呀,让婶子过得这么苦?”
胡兰插嘴说。
刘马儿抽了一口烟,气呼呼地说:“天地良心,我要背着花一个铜钱,要是瞎花了天打五雷轰。”接着他继续抽烟,好一阵,他才说:“说一千道一万,怨咱命苦。”
“是呀,命就把人制死了。”马儿婶也附和道。
胡兰听了这两口子的话,忙说:“什么命不好,谁生下来就是好命,地主家的土地和财产又不是胎里带来的。再说了,光有土地,没有咱穷人给种,就能长出庄稼,就能打上粮食?”
胡兰见两句话引起了刘马儿两口子的注意,就接着讲了命运之说全是骗人的,她说地主家让你干活儿,他们享受,又怕你闹事,就编出一套骗人的话,说他就是享福的命,你就是劳动的命。说着就说到了土改,胡兰讲土改就是要从地主手里夺回土地,让大家都有田种,都有饭吃,都有衣穿。
一席话说得刘马儿两口子也动了心。于是胡兰紧接着说:“咱村要土改了,区里干部都进村了,你们敢不敢同石玉璞斗争?”
马儿婶说:“随大流吧,村里人敢,咱就跟着上……”
刘马儿没等他媳妇把话说完,抢过话训斥说:“村里人都寻死,你也跟着上吊?”说完提着烟袋就走了。
胡兰见刘马儿走了,光给他媳妇宣传作用也不大,就罢了。
接连几天,胡兰、金香和玉莲走东家串西家发动贫雇农,但收获不是很大。金香抱怨说:“与其这样东奔西走说好话,不如公家下道命令,让地主把土地财产交出来,分给穷人就行了。又省事,又快当。”
胡兰笑着说:“那样行不通,不但没好处,还有负面影响。如果群众没发动起来,地主富豪的气焰嚣张,他们不会承认他们是搞剥削,贫农们还会心甘情愿当牛作马,刘马儿不是怎么给他讲道理,他都说是命苦吗?”
胡兰看到金香和玉莲的认识简单,就给她俩讲了土改中要注意的问题,讲了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讲了土改运动的复杂性。她俩边听着,边思考着。
胡兰告诉她们:“发动群众要有耐心,一次不行再谈一次,接触次数多了他们就会想通了。”
几天过去,村里陈虎德和段全熬家人的思想做通了,刘马儿的瞎眼妈和媳妇思想也有了进步。但刘马儿是纹丝不动,一个字也不吐。有天刘马儿收工回来,恰巧胡兰、金香和玉莲正从别人家出来,胡兰热情地截住他说:“马儿叔,一会儿我们吃过饭,再和你谈谈。”
刘马儿板着面孔说:“要是再谈斗争什么的,就不要去了。”
干脆利落就一句,一闪身刘马儿就走了。
三个人望着刘马儿的背影愣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玉莲把脚一跺说:“我再没脸去找他谈了,胶泥脑袋不开窍。”
金香说:“他就心甘情愿给人做长工当牛作马?现在革命形势大好,他怕什么?”
胡兰沉思了一阵:“受苦深的人,顾虑更多,我们工夫下得还不够,还得想办法。”
晚上,工作组开会,胡兰汇报了发动刘马儿的事。石世芳说:“越是苦大仇深的人,越是思想改变得慢,但一旦他们觉悟了,那他就是贫农中的骨干分子。”
听了石世芳的话,胡兰打定主意,还要去找刘马儿。
第二天,胡兰悄悄跟着刘马儿上了地。刘马儿正在谷子地里锄草,胡兰叫道:“马儿叔。”刘马儿惊得一回头,看是胡兰便说:“你还到地里来了,太阳这么毒,也不怕中暑?”
“你干活整天都不怕晒出病,我来一会儿怕啥?”胡兰笑着说。
边说胡兰边蹲下帮刘马儿拔草。这次胡兰没讲土改的道理,而是拉家常。接连几天,胡兰跟着刘马儿上地锄草、出圈翻粪,刘马儿也渐渐喜欢听胡兰说那些土改的道理了,但一说到石玉璞,他就不说话了。
有天下午,胡兰跟着刘马儿在地里打掐棉花,又说到了要清算石玉璞的事,刘马儿有些情绪激动,他说:“胡兰子,说真心话,谁不想过好日子?谁想给别人当长工?受苦受累不说,受人家那气多丢人。说实在的,石玉璞就是我的仇人,可我又能怎么办?又不能杀了他。”
接着,刘马儿讲起了石玉璞欺压他的事情。
刘马儿说:“我家原来有三间正房,还有四亩地,当然仅靠这些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但我年轻力壮,种完自己家的地,就去给别人家打短工。我干农活有劲,耕田种地都在行。石玉璞见我是个好劳力,就托人到我家揽长工。当时,石玉璞就有个恶名‘一只虎’,我就不去。谁知那年天旱,我家那四亩地的小麦种子不够,就想种些小绿豆,结果村里其他人没有,唯有石玉璞家有,就托人去借。可是石玉璞说,要想借种不难,只要给他家当长工就行。我当时脾气犟,宁愿不种,也不去当长工。结果第二年春天,家里断了粮。当时老娘有病卧床不起,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去挑野菜,结果孩子八个月就生下了,大人没吃的,孩子没奶,没几天孩子就饿死了。左邻右舍就劝我给石玉璞当长工,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经中间人介绍我就去了,说好了我在石玉璞家吃饭,每月给80元省银行票子,到年底再算账。结果日本鬼子打来,阎锡山的票子不值钱了,年底算账石玉璞给了我三斤豆子一篓豆面。石玉璞说白纸黑字写着,他说按契约没亏我。我说我不干了,石玉璞笑着说:‘三年等你个闰腊月。’没个说理的地方,全家人哭成一团。最后为了度饥荒,我把三间正房给卖了。灾荒过去了,可祸不单行,后来,老娘生病急需用钱,哪里也借不上,只能又去托人跟石玉璞借,石玉璞说只要给当长工就给借。鸡蛋不能碰石头,就只好答应了。老娘的命保住了,但眼却瞎了。”
胡兰没想到刘马儿命运如此悲惨,气愤地说:“石玉璞心太黑了。现在有共产党撑腰,要打倒他!”
可刘马儿叹了口气说:“你经历的世事少,做人的难处你还不知道,斗争好说,可弄不好,就砸了饭碗,我一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胡兰说:“你不用担心,斗倒地主,把土地要回来,你就有自己的地种了,日子就会好过啦!”
“你年轻,石玉璞不是那么容易斗倒的!”
胡兰好奇地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