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所派了石六儿和刘胡兰一起去区里缴军鞋。石六儿不姓石,是他长得有点像山里的石头,圆圆滚滚的,眼睛也圆溜溜的,整个人似乎像个皮球,踢一脚就可以飞到几里地外去似的。
胡兰与石六儿不太熟悉,胡兰她只知道石六儿在抗日时期暗地里当过民兵,做过抗日工作。石六儿也知道刘胡兰的底细,但两人从来没说过话。
这天,两个人走了很远一段路,也没说什么话。石六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很有力气,推着满车军鞋,在大路上走得两脚生风,卷起满地的尘雾,车轮辘辘。格达格达地很有气势。胡兰空着手还得小跑才能跟上。
走出两三里地时,突然道上有一段上坡路,胡兰忙俯下身子帮着推车,这时她看见车把上吊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了些饼子和麻花。胡兰感到有些奇怪就问石六儿:“六儿哥,就五六里路,你带干粮干吗?”
六儿哥忙说:“不是干粮,我是准备带到我妹妹家去,给孩子们带的。”
“你送军鞋还捎带走亲戚?”
“不,我是走亲戚捎带送军鞋。”
石六儿说话舌头转得特别快,一堆话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只要翻卷舌头,话就滔滔而出。
今天轮不上他支差,他在大街上听石三槐说要人送军鞋,正好自己要去大象镇妹妹家,就顺带把鞋送去算了,空着手也是走,推着车也是走。原来这么回事,胡兰听完心里赞叹;“要是别人,才不管这闲事,没想到石六儿思想很进步。”
几句话之后,两人就有了闲谈的话题。石六儿说自己很赞成胡兰她们斗争二寡妇,并说他对二寡妇也反感,二寡妇这个人很风骚,专门勾引外面的男人,成天涂脂抹粉,用男人的钱,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
他还说二寡妇勾引石五则,更看不起石五则,说过去还好,自从勾搭上二寡妇就有些变了,有些言行不像个村干部。
胡兰觉得背后议论人不好,就把话题岔开了,说:“日本鬼子投降了,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胡兰指了指道路两边忙春耕生产的人们说:“你看,不打仗的日子多好,老百姓劳动得多欢!”
石六儿接过话:“多亏有八路军,八路军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队伍。”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到了大象镇区公所。胡兰让石六儿走亲戚,她留下缴军鞋。
胡兰找到民政助理员,助理员见这么快就有人来缴军鞋,赞扬说这是全区头一个。于是,民政助理员兴冲冲地忙着验收鞋子,当打开包袱,看到一双双新鞋结实得像铁打的一样,更是赞不绝口,说:“早听区干部说云周西村群众基础好,干什么工作都突出,果然是这样。”
助理员看了看胡兰,又夸奖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干部做工作这么老道,任务完成得如此之快,质量也是如此地好。”
胡兰谦虚地说:“众人使坨力量大,我一个人哪有那能耐。不都是靠大家的力量吗?”
缴完鞋,胡兰拿上收据,忙跑到隔壁院里找区妇联秘书苗林之汇报一下情况,没想到铁将军把门。她转身进了东屋,向宣传干事小杜打听,才知道苗林之前两天就陪吕梅到各村检查,督促做军鞋去了。
小杜是区里小秀才,面清目秀,笔杆子有两下。他知道还没有人上区里缴过军鞋,胡兰第一个来的,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人肯定有经验,忙向胡兰说:“你们村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你谈谈经验吧。”
胡兰笑了笑说:“经验我可说不出来,我向你汇报一下情况吧。”
接着胡兰就将村里妇女做军鞋的事说了一遍,小杜听得入了神,不停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特别是听到二寡妇的事,小杜更是兴奋不已,说:“这么典型的事,真该上报纸。”
汇报完,胡兰走的时候,小杜特意给了胡兰两期报纸。胡兰没想到云周西村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村子,成了第一名,心里乐滋滋的。她想,回到村里把这好消息告诉给村里的妇女们,她们肯定也会好高兴,也会觉得脸上有光。胡兰这样想着,心情好极了,脚步也就加快了。很快她走出了大象镇,刚走出来不远,迎面就碰上了东堡村的妇联秘书霍兰兰。胡兰与霍兰兰是在区里开会认识的,见过两次面。霍兰兰老远就向胡兰打招呼:“胡兰你去哪里了?”
“我缴军鞋回来。”
“哎呀,你们二百多双鞋这么快就做完啦?”霍兰兰有些惊讶地问。
“没有,还有一双没做好。”
“哦,一双算什么,我们50双的任务,连一双都没有做成!急死人了!”
胡兰忙问:“那怎么回事?”
霍兰兰叹了口气说:“唉,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反正困难很多。”
她边说,边迈步要走。胡兰问她要去哪里。霍兰兰说要到区上去找苗林之帮忙想办法。胡兰告诉她说苗林之不在,不知和吕梅下乡到哪个村去了。霍兰兰叹口气说:“唉,那我只好回去了”
霍兰兰返身跟着胡兰往回走,愁眉不展地向胡兰说:“眼看期限到了,50双军鞋还没个影哩,即使区上不催,也不能没完没了地拖下去,这总不是办法呀!”
胡兰问道:“任务分下去了没?”
“早分下去啦,可是都没有动手哩。催了一遍不管用,催第二遍妇女们都说忙。唉,真没办法,快急死人了。看你们村,与我们村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快别这么说了,我有什么本事,任务又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比我强。俗话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村件件工作都做在我们前头了。”霍兰兰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五十双鞋要是做不成,我就辞职了,不干这妇联秘书了。”
胡兰一听她这么说,就想起了分棉花纺线的事,当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忙说:“干工作,不要遇到一点困难就打退堂鼓,挺挺就过去了。”
胡兰见她愁成那个样子,也替她着急,很想帮她的忙,但又不知从何帮起。于是她仔细问霍兰兰,分任务的时候开动员会没有?霍兰兰摇了摇头,说只顾往下分派任务没顾上开。胡兰又问她自己的军鞋做了没有?霍兰兰又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整天东家进西家出,忙着催人们动手,哪有时间做呢?只要大家动手了,我的快,熬夜赶出来就行了。”
胡兰竖着耳朵听了,觉得霍兰兰没有做动员工作,自己和干部们又不带头,这是个很大的缺点。她很想提出来,但想人家也是村里妇联秘书,而且只见过两次面,自己没有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更不能直截了当地批评人家,所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胡兰低着头默默走路,忽然抬头说:“其实我也碰过钉子,也作过难。”
胡兰接着讲了上次分棉花的情况,并着重说了不足之处。她说自己当初也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既没调查各家的情况,又没开动员会,只是硬往下分任务,结果连棉花都没全分出去。要不是后来采取了补救措施,差点连任务也完不成。
走到了三岔路口,马上要分手了,两人不约而同收住了脚步。胡兰看到霍兰兰听得有兴趣,想讲给她一些经验,而霍兰兰也想听胡兰把话讲完,看看别人是怎么干的。为了完成工作任务,两人想到一起了。于是胡兰继续讲如何做动员,如何召开妇女座谈会,让妇女认清了为什么要做军鞋,并主动订出了军鞋质量标准。
没等胡兰说完,霍兰兰说:“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亮堂了。我看我们主要是没做思想工作,就把任务分下去了,妇女们还以为是一般地派差事,本来主动的工作让我们搞被动了。”
霍兰兰接着说:“对,对,对,那我回去就做动员工作。”但她又叹了口气:“动员时,讲些什么呢?”她想了想说:“胡兰,要不你到我们村里去一趟,给村里妇女讲一讲,开导开导,行不行?”
胡兰没想到霍兰兰会提这个要求,这让她为难了。去吧,上级没派任务,自己是云周西村的干部,跑人家那里指手画脚不好;不去吧,看霍兰兰那发愁的样子和诚恳的态度又不忍拒绝。胡兰想了想,不管怎么说,哪个村都是为咱们的队伍做军鞋,帮助别人完成任务,也没有什么不好,人家爱说什么就让说好了。胡兰一横心,对霍兰兰说:“去!”
霍兰兰见胡兰同意了,有些喜出望外,说:“没想到你是个热心肠人,真好。”霍兰兰有些激动,她连忙拉着胡兰的手,边走边说:“你接受过训练,懂的道理比我多,能给妇女们说出个道理来,她们就得服。”
路上胡兰又向霍兰兰讲了她做军鞋的一些具体方法,如组织手巧的专剪鞋样,干部带头先动手,发动不会搓麻绳、不会绱鞋的妇女和别人换工,等等。霍兰兰听得津津有味,忙说:“要是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她俩一路谈笑风生就到了东堡村。霍兰兰把胡兰领到她家里,刚进门,苗林之和吕梅也来了。霍兰兰见一下又来了两个帮手,高兴极了。她边忙着烧水沏茶,边向她们说道:“老吕呀,我正要去区里找你们,这些天可把人愁死了。到如今连一双鞋还没做起,你看胡兰她们村人家军鞋都缴区上啦!”
吕梅点点头说:“我们刚从云周西村来。”她见胡兰在这里,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是去区里缴军鞋了?怎跑到这里来了?”
霍兰兰抢先回答道:“刚才我上区上去找你们帮忙,遇上了胡兰,她说你们不在,我就把她从半路上请来啦。”接着她就说了请胡兰来的目的。
胡兰红着脸说道:“这不是区上的同志来了。”
苗林之忙笑道:“我们来也坏不了你们的事。”
吕梅一向对胡兰的印象很好。她觉得胡兰这姑娘不仅工作积极,善于动脑筋、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且能坚持原则,敢于和坏人坏事进行斗争,这更使她高兴。如今又听说胡兰是来帮霍兰兰工作的,这更加深了她对胡兰的喜爱。这时,她发现胡兰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连忙说道:“你今天来得非常对,革命同志之间就应当是这样,互相帮助,互相支持。”
没等吕梅说完,霍兰兰就插嘴说:“老吕呀!要是胡兰常来帮助我一下就好了。”
胡兰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说:“你尽胡扯,我懂个啥?我还要人帮助呢!”
吕梅说:“说真的,连我在内,咱们的工作经验都不多,可是如果能经常在一块交流,相互学习,取别人长处,补自己的短处,对谁来说都有好处。”
苗林之插话道:“团结就是力量,众人拾柴火焰高呀,集体的智慧总是比个人的多。”
霍兰兰说:“要是经常能听听你们的意见,那就好了,我准长不少出息。”
胡兰听了两位区里领导的谈话,觉得太有道理了,边听边不住地点头称是。
这天,胡兰、吕梅和苗林之就在霍兰兰家吃了中午饭。下午又参加了妇女座谈会,会上她们讲了话,介绍了云周西村做军鞋的方法,表扬了云周西村的妇女们的觉悟高,完成任务快,要东堡村的妇女也要争当先进。天黑,胡兰才回到云周西村。
隔了两天,胡兰老是放不下东堡村做军鞋的事,忍不住又跑去找霍兰兰,想问问情况。霍兰兰告诉她说,自从那天开了座谈会,好些人都连夜赶做军鞋,估计三五天就可做完。胡兰这才放了心。
从此后,霍兰兰每逢遇到困难就找胡兰,胡兰也不断去东堡村,两人的友谊不断加深,两个村的工作做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