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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清命官于成龙(2)

会场一片惊愕,人们的表情,感觉一下复杂起来,猜不透这个新任县官这么不通人情。在一片静寞之后,那个叫刁罗板的盐商,冗地站了起来,说:“这个宴席全部银子由我来付!”

于成龙不愠不怒地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我经商。”

“经商要缴纳税的呀!”

刁罗板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刁的官吏,不要说一个小小县官,就是府官,道员乃至巡抚衙门,他都如走平行平道一样,没有人不喜欢银子、女人,没有官员敢同他过不去,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于成龙叫道:“送客!”

坐席上的人,开始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的人感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场面不足为奇,有的感到事态不好,刁罗板可是有背景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官敢碰他的。

于成龙开始用餐,他端起一碗白米饭,端过一碗蛋花金针汤,又向侍应生要一点醋,洒在里面,没用上片刻就吃饱了。

在场的人,都傻傻地望着于成龙,有的学着于成龙的做法,捡一盘(碗)自己喜欢吃的,有的根本没有动筷……人们感到这是一场特殊、别开生面的宴席。

于成龙吃饱了,对陪同的佐贰官说:“方才让我讲话,我肚子饿了忙吃饭,吃饱了饭的人,脑袋又空了,讲什么呢?秀才人情纸半张,为了感谢同僚,罗城父老乡亲,我除了付账,再写几个字吧!”

人们一听这个,立刻活跃起来,好像从冰冷的地窖走了出来,感到温暖。

“写什么呢?”于成龙在想,他说:“要写和宴席有关的话吧!”

于成龙拿起羊毫笔来,想了一下,写下了宋代文学家范石湖的诗,是这样的:

种禾辛苦费犁锄,

血指流田鬼质枯。

无力买田聊种水,

近来湖面亦收租。

赴任的第一天晚上,作为再穷的县,知县的公寓也比他永宁老家的设施好,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看到的欢迎人群,参加的宴会,以及官员及地方乡绅们的表情、嘴脸,使他感到要办好罗城的事,为百姓造点幸福,这是很难的。他在日记中是这样记载他的感慨的:

我作为一个不知名的命官,像个冒险家一样,闯进了这座贫困的古城,我一步一步的迈进……我不知前面有多少障碍,我一开始就得罪了几个小人……我在宴席上也没吃饱,老天爷,如果你那里也曾收留饿死的县官,我愿作其中一个。

他还把赴任的感想写给在获鹿的朋友,他在信中除了报告沿路风光、感受之外,谈到了怎样去当这个罗城县官,他写道:

此行绝不以温饱为念,所自信者,“天理良心”四字而已。

第二天,佐贰官于传明叫上马夫潘振山,陪着新任县官视察城防和居民情况,没走上一刻,罗城县——人们叫这里东门镇,全部视察完了。据说,大清入主中原以后,一天广西巡抚专派罗城县官,向他介绍情况说:“就是一条街,还有半座桥。”

这个巡抚是个满人,他的汉话讲得音不准,那个知县一听很兴奋,一想:“九十九条街,还有八座桥。这个县城够大的了,一定是人口众多,商业繁荣,油水很肥的地方。”可是上任三天,他就借口老母有病,跑回老家去了,再也不露面。

罗城县城共有居民六户,其中仅盐商刁家就是两户。在大清国的皇龙旗下,还有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县城?

户部和吏部的官员说:没有。那么,罗城便占了全国第一。

于成龙苦笑一下,说:“罗城有了天下第一的位置,这很不错了,很有希望了!”

陪同视察的佐贰官只是陪着苦笑,再苦笑,他不知向于成龙说些什么。

罗城县城,只有六户居民,不要说骑马视察,就是老鼠一天也转上十圈、八圈,确无什么好看的。于成龙穿着布衣,在笔帖士的陪同下,他按孔子的教导:每事问,走到乡下,走到穷乡僻壤中,走到壮、瑶等民族的山居中,跋山涉水,穿过榛莽,进行社会调查,了解罗城贫困的原因。

一天,于成龙从乡间归来,不及处理案头的文书,还有每天必须的夜读就歇息了。睡到半夜,他忽听窗外有蟋蟀的响声,他一惊,马上起身,操起墙上的押书宝剑,离开床铺,躲在门房一边,不一会儿,只听外面有人发令:“射!”

“嗖、嗖、嗖!”一箭接着一箭,于成龙的床上、书几上、墙上,射进了二十多箭支。然后呼啸一声,有三、四人的样子,跑进了林莽中。

护衙的兵房急忙叫起他的兵马,用了半天,才叫到六人,要去追赶强人。

于成龙制止说:“不必了,他们已经进山了,你追得上吗?”

天亮以后,佐贰官和县丞等官吏来了,他们一看现场,都惊慌不已。

县丞说:“这里的土匪多得很,什么都抢!”

“可是我这个穷县官,没啥好拿的呀!”于成龙苦笑着说。

马夫潘振山在背后抢上一句,说:“他们连老太婆的小裤也抢。”

于成龙想,潘振山的话很有点意思,他说的是“抢”,可是昨晚的事,用的是弓箭,进行偷袭,根本没有破门而入行抢。

那么——?

于成龙从这件事上得到启发,要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必须肃清匪患。他从圣祖训练少年摔跤,一举歼灭鳌拜得到启发,他决定组织一支年轻的、保卫地方的“民兵”,他把他的想法,报告了府衙、巡抚、总兵、提督、都支持他的这个创举。

很快一支由16岁到20岁的青年组成的劳动、武卫、读经史的“民兵”队伍组建起来了。于成龙亲自领导训练,讲兵法,同时还从启蒙读本“百家姓”、“千字文”、“大学”、“中庸”开始,根据不同程序,教他们读书、学文化。

不久,夜间偷袭于成龙的团伙,被逮住了两人,他们供出了,这是盐商刁罗板雇用他们干的。

一个商人何此对一个穷县官下毒手?原来于成龙从佐贰官处在了解民情时,他小声地叙说,刁罗板是个有背景的人,他从不纳税,他叫来县钱粮、税保都老实禀报,都说刁家是从不纳税的。

“按照《钦定大清律》,不管是谁,毫无例外,人人都要按规定纳税。”于成龙说:“查他的账!”

税保按照于成龙的指令,查账的去了刁家,不但账本没拿到,而且各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于成龙召开了县务议政会议,他在指出罗城的弊端之后,坚决地说:“罗城的好多重大问题之一,就是有人偷漏国税,而从没有一个县令予以解决,怎样解决,我看要用强制的办法了,要用王法了。”

大家听了为之振奋,感到于成龙看出了罗城的弊病,说到了点子上。

于成龙根据县上掌握的刁罗板偷税大量人证、物证,下令说:“抓他,关进县大牢。”

但是,刁罗板可不是好抓的人,你于成龙有“民团”,他有一个可依靠的盐店伙计,他们各个都会使枪弄棒,可以说,各个都是刁罗板的护卫保镖,真要动手,是要流血的。于成龙只好以设宴,请县议事员光临,而刁罗板是议事会议副议长,他理所当然赴会。就在酒席进行期间,县丞走到刁罗板身边,对他耳语说:“邑尊大人有话,同你商量。”

刁罗板一想这个县令,到底还是惹不起他,向他低头了,他款款的在县丞陪同下,向正堂口走去,当前脚跨进门槛,他感到气氛不对,但是后脚跟了进来,这时左右两旁冲出兵房和民团的人来,七手八脚将他捆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刁罗板向正堂呼叫着,可是一看那里没人,只有空空的几案和墙上的匾额:“明镜高悬”。

兵房的胥吏说:“给他上枷!”

“你们要翻天,放开我!”刁罗板呼嚎着,“我不信你于成龙吃了豹子胆!”

“嚎什么?”胥吏感到这个人太张狂,便说:“给他几下!”

一个皂隶,扯下他的裤子,操起杀威棒,冲着刁罗板的屁股打了三大板。

刁罗板是有尊严的人,他的屁股更有尊严,现在他来到了这种地方,皂隶的板子,棍子以及一大堆刑具,对到这里来的人,那是没有什么客气的。

刁罗板被关进了大牢,络绎不绝的说情人,从省、道、州、府来了一拨又一拨,有的送银子,有的送土特产,有的还送美女……都被于成龙顶了回去。

为了预防不测,他把罗城的情况,写成密折,由柳州的把总转给他的亲戚,现任苏州织造署衙的李煦,他们同为山东昌邑人,有世交,还是表亲。同时,于成龙还对把总说,请他帮忙,请求提督,总兵派军协助解决罗城匪患,他虽然向巡抚作了报告,为了早日促成,他不得不动员多方面的关系。

刁罗板掠财恃势,贿赂公行,勾结土匪,偷袭县衙,偷漏国税……共有二十一条罪状,广西巡抚早就听说这个刁罗板是个不法分子,鉴于他也是刚派不久的外省官,有些地方上的瓜瓜葛葛,实在难办,一讨论地方上某人某事,常常有人指鹿为马,令人头疼,他想解决,阻力很大,他支持于成龙,说:“大清国大法律没有刑不上盐商的律例,巡抚御史正好在广西,我们把材料报上去。”

刁罗板一案由广西清吏司“朝审”,交刑部审理后,会同都察院、大理寺审拟具题,根据刑律,判处斩首——枭示。

刁罗板这个独霸一方的黑恶势力,被除掉了,罗城县一片欢呼,沉默多年的罗城县——东门镇,不断有人进出,经营小手工业的、编织业的,及至小杂货、米面粮油、生活用品,渐渐热了起来。

于成龙为了鼓励各地商人来罗城,他把没收刁罗板的霸占的大片土地、还有房产,辟为集贸市场,有来做生意者,免税半年。

作为一个县的父母官,仅仅是判出一个黑势力、恶霸、肃清土匪这还不够,为了从根本上改变罗城的面貌,他找来了衙门中的教谕,跟他说:“你是管教育的官,可是罗城有什么教育好管?从今日起,你负责筹划,我们也建一个学宫吧,你看那些僮族、瑶族的孩子,各个都很聪颖,但是一个字不识,‘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我们作为朝廷命官,怎样教育老百姓,遵守王法,热爱国家,亲君王、孝父母,百姓就会效仿的呀!正如孟子所说:‘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建学宫由选校址到聘师、招学生,于成龙事必躬亲,身体力行。可是世代没有学校的罗城,人们对读书二字,十分陌生,读书有什么用啊,他们之中甚至几代人没有一个读书识字的人,不是照样在大山里生活吗!尽管于成龙和教谕到处奔走,招收学生,很多家长听了只是笑笑,只有一个家长报名,在这种情况下,于成龙制定新的读书入学办法:送孩子读书者,免交当年田赋,孩子入学免其学杂费用,供布衣、膳食,优秀者给予银子进行奖励。这个办法一公布,很快得到四方响应,不久就有二十多个家长,送孩子读书。

于成龙从桂林请来一位年轻的先生,他是用二倍于别地教师的月俸供给请来的,他亲自同他交谈教师的作用,他引用唐代韩愈的话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他还比喻说:“你来罗城当教师,在我看来是在炼金子,从燃火到熔化这个过程很复杂、漫长,然后才发生瞬间的变化。培养人才也像炼金一样,它的功是经年累月花费心血的结果呀!”

于成龙本身就是尊师的榜样。他告诉百姓要尊重教师的劳动。县内有一些礼庆活动,于成龙都要把学宫的教师请来,作为上宾,有时关于议政之事,也把教师请来,倾听他的意见。教书先生在等级、官爵森严的社会中,并没有什么地位,人们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可在罗城就不一样了,我们经常看到于成龙出入常常以步代轿、代车、代马、而请学宫老师时,每次于成龙都指派用他的青轿。

在罗城的千山万山中,榛莽遍地,也是由于贫困,这里常常有瘟疫发生,常常出现一个部落全部被染,很难逃生,留下很多孤寡,也抛下了许多儿童,对这些人,作为一县父母官该怎么办?于成龙又像建学宫那样,不辞辛劳,游说省州,请富商捐助,建起了养济院,收留了这些孤寡。

在于成龙之前,不论是哪任县官,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罗城有多少村寨,有多少人口,男工女妇有多少?他们的各种状况如何?于成龙为了管理好罗城,他用了五年时间,在全县进行编制保甲,完善县、乡(镇)村、屯(寨)的行政单位,进行有效管理。

于成龙在这种荒蛮之地,一晃过了七年,罗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原来只有六户的东门镇,现在已有三百多户了,有了自己的集贸市场、学宫、养济院和市街、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与民相爱如家人父子”,被总督荐为政绩“卓异”。

康熙元年,于成龙迁回川合州知州。他临行时,用了三天时间才走出县城,数多百姓,牵衣顿足,跪地号啕,不放于成龙走。

一顶青轿,一把青伞,在罗城启行了,于成龙步行其后,百姓簇拥着,所有送行的人员,特别是学宫的孩子,养济院的孤寡,他们有的哭得晕倒在地。人们不知这用什么语言表达他们对一个清官的感情,只有泪水、泪水……

于成龙一次又一次抱拳向送行的人们致意、感谢,可是送行的人,送了一程又一程,谁也不肯回返,眼看要出罗城地界了。

“你们才是我于成龙的父母!”于成龙只好跪在尘埃行跪抱礼,以谢民众。

于成龙在合州知州任上,《清史稿》是这样记录他的政绩的:“清草宿弊,招民垦田,贷以牛、种、期月户增至千”。不久,又调湖北岗府同知,治所歧亭,盗匪横行,白天行人遭劫无人过问,社会治安一片混乱,于成龙招抚盗首彭百龄,宽恕他的罪行,令其捕资自续。社会治安很快有了明显改善,人民皆称颂于成龙,湖北巡抚张明珍向朝廷报奏了他的政绩。

康熙十三年,朝廷命于成龙署湖北武昌知府。

康熙十七年于成龙升迁福建按察史。

康熙十九年于成龙调任升为直隶巡抚。

康熙二十年,于成龙应召入京觐见皇上,康熙表彰他说:于成龙当为“清官第一,殊属难得。”勉励他:“始终一节。”

康熙帝为了奖励清官又宣布于成龙“历官廉洁,家计凉薄”,特赐内帑白金一千两,朕亲乘良马一匹并御制诗一首:

自昔崇廉治,勤思吏道澄。

效祈王化始,锁钥重臣膺。

政绩闻留犊,风期素饮冰。

勖哉贞晚节,褒命日钦承。

这年年底,于成龙升为江南江西总督。他感谢皇帝知遇之恩,到江南后,益加勤奋,诫属吏,革加派,剔积弊,治事每至达旦,“官吏闻风改操”。“尝微行村堡,民惊服。”他每天吃糙米、青菜,江南人呼其为“于青菜”。

于成龙积劳成疾,他病倒了。在他病危的时候,仍然挣扎着喝菜粥、咸菜。他身边的侍役哭了,说道:“大人,你想吃点什么?你就说吧,我出银子!”

于成龙苦笑一下,说:“是银子的事吗?”

“那你为什么这样苦着自己?”

于成龙道:“一百年、二百年后,人们也许会用新的眼光来看我们这一代人,来理解我们经历的困难,看待我们的胜利,理解我们这样做的意义。”

“不管怎样,大人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奴才和百姓都需要你啊!”

“不能这样说,没有张屠户就吃卷毛猪吗?”于成龙拒绝了侍役要给他买补养品的建议。

不幸的消息终于传出,卧床多日,这天他感到精神尚好,让侍役背他到衙门,他看到案几上一摞公文,开始批阅,待侍役给他送来茶水时,他枕伏在案几上睡着了。他太累了,及至长睡不起。

他死在任上,享年六十有八。

于成龙历官不携家属,因此他的死,身边除了侍役无一亲人。

于成龙死后,将军、都统及同僚入其卧室整理遗物,只见四壁萧然,“惟笥中绨袍一袭,床头盐鼓数器而已”。

江宁民众闻总督病逝,如丧姥妣,罢市聚众痛哭,家供奉于成龙画像祭奠。江宁、苏州、湖北黄州、四川合州、广西罗城……举凡他任职过的地方,民众自动捐款,为他建祠纪念。

一个长须髯髯的老者,在于成龙的灵前献上一盆他伺护多年的白色山茶,说道:“于大人,我们和子子孙孙,不会忘记你的!”

康熙皇帝对于于成龙的死,十分悲痛、惋惜。他在朝会上,不止一次褒扬他。后来,康熙南巡为江宁的于成龙祠堂亲笔题词:制成匾额,悬挂在祠堂正中,曰:

高行清粹

作为大清帝国命官除了于成龙,谁还得到东方大帝这样高的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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