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茗香并未看到此番夏侯逸割破手指的情景,也并未见到夏侯逸用自己的血沾染的那个点红帕子,只是在丫鬟下人的帮助下将自己梳洗打扮好,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去府上正堂大厅去拜见公婆,给公婆奉茶,以尽为人媳妇儿的基本孝道和礼数。
“父亲,母亲,儿媳在此向二老敬茶。”
作为一个典型的名门闺秀出身的深闺小姐,纳兰茗香的规矩礼仪学得是极为优秀的,颔首低头却不折腰骨正气,颜神恳切却全无谄媚之色,躬身行礼,倾身下跪,指尖轻点指环轻捧,奉茶,行礼,问好……纳兰茗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尤其是那不多不少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含齿浅笑,尤其地将纳兰茗香身为名门闺秀的深谙礼仪之道的良好休养,都在不起眼的小细节之中全然体现出来,教人从旁看了,无不对其赞赏有加,也更从心中佩服将一个女子从小培养到达最后培养成这样一个知书达理、重礼知仪的出色女子的纳兰皇后。
“好,好……儿媳快快起身,别跪着了,地上凉,小心着了凉。”
夏侯夫人见此情此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大半。
纳兰茗香自嫁入夏侯家,就安安静静做夏侯家的儿媳妇,日子似乎平静得有些过分,平静得不像是刚刚大婚完后。
生性活泼好动,又心地善良、热情助人的夏侯诗檐,并不了解其大哥夏侯逸的真实心思,看到新嫂嫂纳兰茗香寂寥一人,终日无人陪伴,夏侯诗檐便经常去新嫂嫂院里找她闲絮,喝喝茶聊聊天。
从小到大又未出深闺内阁的纳兰茗香,平时在纳兰府上所接触到的人也不多,突然被嫁到这样一个十分陌生的夏侯府上,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与自己同居一室、同眠一床的夫君夏侯逸了。
可夏侯诗檐并不知道,偏偏就是最应该给予纳兰茗香出来这个陌生的府第最基本的依靠和帮携的人,却没有给过纳兰茗香一丝丝的依靠和宽慰。
夏侯诗檐更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她的大哥夏侯逸,才会这样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对待他的新婚妻子。
婆媳关系融洽,姑嫂关系和谐,连婆婆和小姑子这两样天下最难伺候的女人都伺候得好好的,全心全意对待自己,而且非但如此,作为婆婆的夏侯夫人尽管深知纳兰老将军在朝中的野心勃勃气势汹汹甚过当朝韦国皇帝,却也没有对这个儿媳妇儿有任何忌惮之意,反而越发地喜欢这个新晋儿媳妇儿,又温婉又和善,哪里与那朝堂之上的纳兰老将军还有那深宫重闱之中的纳兰琴笙皇后一样的飞扬跋扈,夏侯夫人对于这桩皇帝的赐婚,由最初的轻微忌惮到如今的疼爱有加,夏侯夫人之心,就如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般的虚惊一场了然无险,反倒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一样的乐呵。
而夏侯诗檐,本就天真无邪,伶俐通窍,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见此温良贤德心嫂嫂,不但不觉是大哥夏侯逸与母亲夏侯夫人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那些时间和疼爱现在要分给这新嫂嫂纳兰茗香一半,甚至大半,反而因为府上有了一个新嫂嫂,跟自己年纪几乎相当,只长了自己一岁而已,二人在一起正好是个玩伴儿。
夏侯诗檐没事的时候总是去嫂嫂房里,去看嫂嫂做些精致的女红,那些女红都极为精致,尤其是嫂嫂在云纱之上绣出的那些蝶儿啊,花儿啊,鸟儿啊,草儿啊……都是那么的曼妙剔透,栩栩如生,真的好美好美。
就这样,夏侯诗檐和纳兰茗香,这两个年纪相当的姑娘,在夏侯府上度过了半年多的时日,春日相伴看花听鸟,夏季相随捉蝶戏水……二人的感情好比一奶同胞的姐妹。
而且,夏侯诗檐和纳兰茗香两个人,也互相受对方影响,越发的向对方靠拢,夏侯诗檐慢慢地不再那么野性那么调皮那么顽劣无礼了;而纳兰茗香,也渐渐地不再那么惧怕这个陌生府邸的孤寂之感了,不再那么深深沉溺于被新婚夫君夏侯逸冷落的失意当中,随着夏侯诗檐介入自己在夏侯将军府的生活中,纳兰茗香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笑容和笑声多了。
“诗檐,你知道么?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几乎都没有这么快乐过。认识你真的是我今生很幸运的一件事。”
夏侯诗檐还在那里因为两人的嬉闹而傻乐呢,猛地听闻平时言语不多的纳兰茗香这般言语,将一双杏核儿般的大眼睛瞪大,一时之间又惊又喜: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你很开心认识我?!”
纳兰茗香两只手将夏侯诗檐两手轻轻拉起,满眼暖意浅笑地说:
“是呀,当然是了。我很开心能认识你呢,还和你成了名义上的好姑嫂,实际上的闺阁好姐妹。你这么可爱这么善良,试问有谁会不喜欢你呢?恩?”
“嘻嘻……”
“乱世随时就在眼前,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太多太多,都会左右人心,想要一丝真心的快乐不容易,我虽出生于纳兰将军府这样的武将世家,我祖父纳兰将军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我自小享尽荣华富贵,得教于琴棋书画各项才艺,长成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可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快乐。”
夏侯诗檐望着眼前刚刚还在跟自己一起为了追着看荷花池里的鱼儿而掉进荷花池中大笑傻笑着跟自己开心嬉闹的纳兰茗香嫂嫂此刻如此地面含忧伤,神色凄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宽解她,心中苦思冥想正纠结之时,纳兰茗香身穿新换好的少夫人专有的新衣服,轻迈脚步,慢慢转身,走向窗前,面对窗外,接着道:
“诗檐,你也许从来没有感受过我所经历过的苦痛。在外人看来我是纳兰将军府上的千金贵体孙小姐,可是有谁知道我的苦楚呢?我对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过一丁点的影像记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死去的。听下人们私下议论,我的父亲,当年的纳兰少将军,是因为我祖父想把我的姑母——也就是当今韦国皇帝的皇后纳兰琴笙,许给韦皇,便一步步进行自己的计划,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纵然知晓战事紧逼,去了即是送命,我祖父还是逼迫我父亲步步交战,最后我父亲因为常年忧郁和体力不支,最后战死于沙场之上,客死他地,而我姑母纳兰琴笙,则仗着纳兰一氏的丰功伟绩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母,可她并不是最大的赢家,我的祖父,当今朝野之上人人敬而惧之的纳兰大将军,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我的父亲,我的姑母纳兰皇后,甚至还包括我,都是他的棋子。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中,我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纳兰茗香言至于此,不禁黯然神伤,极是难过。夏侯诗檐默默走上前,轻轻拍拍纳兰茗香的肩膀,此时的夏侯诗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去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有自己在她身边。
夏侯诗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嫂嫂纳兰茗香为人这般不谙名利,也对自己的婚姻这样淡薄无意了。
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姐妹情谊越来越深厚,知心话体己话无话不谈。
是的,日子本就这样过下去,时光本就这样下去,是最好。
夏侯夫人这样想,夏侯诗檐这样想,夏侯少夫人——纳兰茗香也这样想。可命运怎么能够这般仁慈,就此放过他们呢?
夏侯府上的和泰平静,首先是由一个非夏侯将军府上的外人挑起的。这个人便是盛远东的独生千金——盛月颐。
盛月颐自xiaobian经常出入夏侯将军府上,因年纪与那夏侯府上的二小姐夏侯诗檐同年,是为好玩伴;而又加之盛远东与夏侯将军是同为武将的朝臣,并居京中,相去不远,独生之女盛月颐自xiaobian孤单无伴,夏侯将军府上有一子一女,年纪又恰好相当,两家小儿小女并肩玩耍,两家大人也相互交好,甚是平和安乐。
不过,夏侯将军自然清楚,盛远东为人。
盛远东并非良善之辈,以夏侯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和能力,远远不是盛远东能够企及的,这么多年来,盛远东争强好胜的个性一直促使他不断地在找各种法子,寻找各种机会,让自己超过夏侯将军,甚至不惜采取小奸小计来博取一些些功名上和虚荣心上的锋芒。
夏侯将军本也不是看重功名之人,宅心宽厚,盛远东尽管狡猾一些,也是虚荣心驱使,并无大动作之恶举。二人还要在朝上共事,不必弄得太过透明太过尴尬严厉,便也从不追究从不在意盛远东的一些言行举止。
何况大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之事,从来不可用来沾染玷污小孩子没有任何污染的心智。既然两家膝下小儿小女如此得缘,何苦去破坏这种平静和美好呢?
就是这样,这么多年,盛月颐在夏侯家,也简直相当于夏侯家的半个女儿了。
可是,夏侯将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一番包容和宽厚之心,埋下了十几年后的一番府中惊心动魄的地动山摇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