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夏侯将军反反复复思虑考量,眼前诗檐的名字大街小巷尽人皆知,如此昭然若揭的高调张扬,自己又将如何用自己的下半生来保护这个女儿,不让他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伤害。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诗檐毕竟是傅余文公的亲生女儿,傅余文公的心地善良博爱百姓,还有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行医救人之术的博学才情,都在二八年华的诗檐身上淋漓尽致地一一体现。这是天性所致,天意不可违,诗檐一如当年的傅余文公一样,天下尽知,天下尽恭。
夏侯诗檐就像一颗明珠,一颗跌落尘沙的夜明珠,本就星光四溢,再怎么低调再怎么掩盖再怎么避讳,都迟早会有一朝尽绽光辉,吸尽世间目光,收尽天下美赞。夏侯诗檐的一生,也许注定不会平凡,也注定不会平坦。
可这样的一颗无价明珠,夏侯将军又怎样才能保其周全?
有些担心,看起来貌似杞人忧天,却隐隐尽含潜在的巨大可能。夏侯诗檐十六岁以后的人生,能否如夏侯将军所愿一般岁月静好,嫁人为妇,安然无事,安生度日呢?
一路长到十八岁,深受宠溺和赞美的夏侯诗檐,就像一个小鸟,从来不愿屈于做一只乖乖女,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花瓶一样的金丝雀。
夏侯诗檐和太多的大家闺秀不一样,从来不会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家闺房中,常常跑出去,要么游山玩水,要么闲逛市集,还常常因为调皮捣蛋惹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端来,真是叫夏侯将军府全府上下都不省心。
夏侯将军全府上下都知道二小姐爱玩爱闹,从来不消停,也都见怪不怪了。所谓俗语有云,长兄如父,夏侯将军每日政务繁忙,朝内朝外忙里忙外,夏侯诗檐的很多大事小情都是夏侯逸在操持。
尤其是夏侯诗檐偷偷跑出府上出去玩耍惹出的一些事端,很多夏侯将军并不知情,都是夏侯逸瞒天过海帮夏侯诗檐给担下来,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该摆平摆平,从无怨言,反倒越来越多的对这个妹妹无尽无边的宠爱,弄得自五岁就跟着夏侯诗檐的小跟班丫鬟春桃都羡慕得不得了,直说有哥哥在身边疼着护着真好,弄得这丫头都想家了,想念自己早年惨死的娘亲,心中无限酸楚,独自夜中流泪。
春桃是夏侯诗檐六岁那年在街上碰到的,当时春桃才五岁,跟着母亲流落在外。
春桃的家乡遭遇旱灾,连续好几年颗粒无收,村民自给自足之口粮都早已空仓,家中米缸统统见底,村民们甚至需要出去刮树皮回去糊口度日,维持生命。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幼孩,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由于长年缺乏营养,甚至脸上呈现青草一样的菜色,着实苦不堪言。
即便是这样,韦国皇帝却还是不知其中百姓生存困难的实情,听信各种奸臣小人利己谗言,身为一国之君,不思如何为百姓想想办法缓解旱灾,反而一味地剥削百姓,赋税不但丝毫未减,反而逐年递增,这样连年旱灾几乎颗粒无收的光景,活命都来不及,哪里有余粮交得起官府的赋税和征粮?
百姓气愤无比,却又能如何?官官相护,一级一级互相勾结,一言一行没一个不为自己利益,根本没有人在意百姓的死活,百姓犹如刀俎之上无辜鱼肉,草芥一般人微力薄。
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也并非这一小群百姓微薄之力可以做到的。反抗朝廷基本没有可能,时间一久,百姓们受不了,便也开始流落四处,纷纷离开村庄,开始了逃难生活。
春桃的爹爹在春桃刚出生不久就为了多挣些钱进到当地的一个为朝廷所管辖的石矿干活,做些营生,好养活这母女俩,只为一家三口能太平安生地过点好日子,春桃娘亲能在月子里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也好让刚出生的春桃能喝足奶水。
谁知道,官府朝廷太黑,根本没有把百姓的性命当作人的性命,甚至还不如牲口,一个偌大的石矿,矿工们辛辛苦苦干活,官府朝廷确没有给这些人采取什么保障措施,死了就死了,活了就活了,简直草菅人命。
官府士兵日日酒肉,难免昏庸无度,有一次喝多酒大意,放炮开石出事故,春桃的爹爹就这么没了。和春桃爹爹一样被炸飞的,还有十几个一同做工的工友,都被炸飞,连一个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惨不忍睹。
官府对于这些遇难矿石工人家属,没有任何交代,草草了事,百姓一分钱都没拿到。那些官府里打着“替百姓谋福祉”的所谓青天大老爷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弃百姓水深火热于不顾,可耻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未出襁褓的春桃,爹爹这么早就没了,又连续好几年庄稼几乎无收,全靠一点余粮度日,春桃的娘亲含辛茹苦将其带大,长到五岁,娘俩儿同同乡很多相亲一样,开始了背着包袱逃难的日子。
就这样,春桃娘俩儿一路瞎走,靠讨饭和偶尔帮人做点临时的零工生活度日,经常露宿街头,偶尔遇到废弃破旧的民居,或者破庙之类,方可免得一晚寒风侵袭。
一路走走停停,进到城里,街面上每天人流攒动,络绎不绝,甚是热闹,来来往往除了路边摆摊开店的生意人,大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内眷,各色衣着光鲜亮丽。春桃娘亲就带着春桃找了一处城郊的废弃的尼姑庵,安住下来。
母女俩每日在街边讨生活,春桃娘亲靠着一手好针线活,跟有钱大户人家那里讨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在路边摆了一个极小的裁缝摊子过活,倒也简单糊口,勉强度日。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五岁的小春桃极其懂事,就每日跟着母亲摆摊,帮母亲做些剪线头之类的小活儿,为母亲减轻些苦累。
母女俩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老实本分,安生过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一个达官贵人家管事婆子样子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来春桃母女俩儿的摊子。
“这丫头不错,几岁了?”
“哦,这位夫人,小女五岁了。”
“五岁了啊……呃……恩……还不错。”
那管家婆子模样的妇人不禁嘴角显出一些豁然开朗的笑意,似乎有些非常满意的意思,叫人捉摸不透。还没等低头紧赶着做活计的春桃娘亲答话,这妇人紧接着问道:
“这女娃娃还真懂事哈,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帮娘亲做活计。”
春桃娘亲听此言十分欣喜地抬起头,稍稍停了下手头正在做的活计,随声道:“是呀,这孩子自小懂事,只随了我这无能的娘亲,让孩子吃了这么多苦,都是我对不起孩子”
本来开始还听到别人夸赞孩子懂事,知道心疼娘亲,小春桃的娘亲还心头顿起自豪骄傲之意,一转眼想到孩子跟着自己受这么多苦,又转瞬间顿失骄傲之意,转而化作愧疚之心,言语间便已眼中婆娑,声调哽咽。
“你也不必伤心,你看这样吧,我看这闺女不错,你把你家闺女交给我,不瞒你说,我们府上需要这样一个小女娃娃为我们府中久病的小少爷冲冲喜。”
那管家婆子模样的妇人说着话,便转向小春桃,说道:“小闺女,你叫什么名字啊?跟婆婆走吧,婆婆给你娘亲很多钱,你娘亲就不用挨饿受冻了。”
年幼的小春桃完全不谙世事,哪知世间万事复杂,也不懂得奸人嘴脸险恶,一听这好事,一想到娘亲不用再挨饿受冻,高兴地连声答应:“好啊好啊,娘,娘,你再不用挨饿了,我能让你吃饱啦!”
“这可不成!”
春桃娘亲一听那婆子的话,心中思忖这定是那婆子模样的女人家中府上的那个小少爷没有希望活不久了,才会想到这种法子,要找个年龄相当的小丫头去冲喜,若跟了这婆子走,可怜小春桃,小小年纪要做童养媳,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做媳妇儿,说不定哪天还未成年就当了活寡妇,这一辈子就毁了。
更糟的是,这样相信“冲喜”之说的有钱大户人家,仗着有权有势什么做不出来,哪天若是一个江湖道士多言一句,小春桃还有被送去给那小少爷火火陪葬的可能和危险……
春桃娘亲不敢再往下想了,赶紧一把扯下小春桃被那婆子模样的妇人拉起的胳膊,把小春桃紧紧护在身后,厉声冷言道:
“我自己的闺女,挨饿也好,受冻也好,都得跟着我自己。绝对不会交到别人手上,夫人请回。”
本想这样穷到几乎揭不开锅、衣不蔽体的母女俩会为几个银子就妥协,想拿利益作诱惑,谁知这孩子娘亲这般脑筋清楚,不屑于拿一个没什么用的、反而是累赘的小丫头片子换大把银子,那婆子模样的妇人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这老妇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见利诱不成,愤愤地走了。母女俩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了,惨烈的一幕却在第二天来临了……
“就是她们!把那个小丫头给我抓回府里!”
春桃母女俩第二天一如既往摆摊做营生,一群家丁模样的青年壮丁,跟在那婆子的身后,凶神恶煞,将春桃母女俩的小摊子团团围住,小春桃在多少年后还记得那一幕,黑压压的眼前一片,被被那些人紧紧围住,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