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傅余夫人骤然起身,顺势一摸自己腹处,空空如也,顿时精神崩溃状,连看都没看清周围是什么人,就大声喊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
傅余将军油滤地看了一眼卓一清,卓大夫并未作声,只叫夫人上前去扶傅余夫人,帮其把外衣披好,盖好被子,想是恐其着凉。女人月子里最不能受凉,后患无穷。作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卓一清夫妇着实心思细微。
卓妇人且上前暂去安抚刚刚苏醒过来还未定神的傅余夫人,刚及见其情绪稳定,屋内众人才又松了一口气。
卓一清兀自思忖半刻,转身道予因为忧虑急切而紧紧皱眉的傅余将军:“夏侯兄,傅余夫人之前恐受重度惊吓,本就惊吓昏厥,现下又刚生产完,加之长途劳苦奔波,未有修元养气之物以补体能,不宜恢复,也更恐难堪乘即来之奔波旅途。”
“卓兄所言极是,那卓兄意下该如何,可有良方?”
卓一清素来为人清雅儒医之风,相比于夏侯将军武将出身大无畏的果断之风,多了些许的沉稳冷静。见夏侯将军如此火烧眉毛地急切,忙安抚道:
“夏侯兄暂且莫急,我有卓家先人所传血气调理之方,功用疗效极好,不论刀剑外伤还是内心染病中毒之症,又或是女子生产气血两亏身子虚弱,一副药汤喝下,一个时辰便可见明显大好。出发前先让傅余夫人服下,身子好些再上路较妥。”
“可是,现下为时已经不早,待抓齐药方,煎焖熬煮,叫傅余夫人服下,怕是时间也过去大半,恐有危机不妥啊。”
“夏侯兄切莫担忧,这一点我早已深思熟虑,昨晚便与内子凑齐药方早早熬下理气汤药,以备不时之需。”
卓一清这边话音刚落,一阵苦气浓重却又清透飘洒的药草香味迅势弥漫开来,夏侯将军转身回头一眼看见卓夫人一碗不烫不冷、温热刚好的汤药已端进屋内,顿时感激之意溢洋心中。
“夫人,趁还未凉”,卓一清赶忙吩咐内子:“尽快喂傅余夫人喝下吧。”
此时的傅余夫人,由于身子虚弱,所以平静了许多,斜斜地依靠在床榻闱棱之上,呆呆发愣。卓家夫人关怀备至,喂其喝下调理汤药,变安置其躺下,为其准备一套男人衣裳,为放秘逃途中路上多有不便之处。
“夫人,我们是偶然之中将你救下,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可以放心了。”
夏侯将军见其喝下汤药之后身子状况好多了,便顺势相问。
“你……你们是谁?你们救了我?”
“是,夫人,是这位将军看见你,将你救下。”,身旁的卓一清上前发话:
“敢问您是傅余文府什么人呢?……你别怕,我们不是对你不利的人,不然我们也不会救下你。你大可放心而言。”
此时的傅余夫人一听到“傅余文府”四个字,记忆瞬间拉回至那个大雨血洗之夜,又摸了摸自己平坦干瘪的腹部,意识到孩子已无影踪,想是当时刺激过度,还没有完全从其中解脱出来,不禁又情绪激动起来:“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怎么了?……他还活着吗?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夫人,去把孩子抱过来吧”,卓一清命内子将孩子抱将过来,双手送予榻上急切激动的傅余夫人。
这孩子仿佛一剂灵药,傅余夫人一见便立马整个人情绪安稳下来,也精神很多,激动得直流眼泪:“这是……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傅余夫人紧紧抱着孩子,又高兴又痛哭地不可置信,慌乱地询问屋内的三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竟然还活着,粉嫩粉嫩的小脸儿,肉嘟嘟的小嘴巴,像是在甜甜的梦里吃到了好吃的东西,馋猫一样地在熟睡中砸吧砸吧着,煞是可爱。
看着孩子长得这样标致这样清秀这样好,活得这样好,傅余夫人这个当母亲的瞬间安下心来,也对眼前的三个人放下心来,开始给予信任。
“我乃傅余文府当家当家夫人、傅余文公之妻,当日韦国突击郦国,宫中埋伏四起,早就已遭暗算,御林全军覆没。国破何来家安?傅余文府也遭牵连,全府上下无一幸存,全然尽逝。为时眼看必死无疑,我本无独生之意,誓死追随相公傅余决意共死。”
傅余夫人说到已故相公,不禁黯然神伤,泪水涟涟不及相拭,断然如珠,沿面清涌而下:
“当时我已身怀六甲,孩儿出生之日在即,我亦心疼腹中未生之孩儿,可我不能放相公一人独自受死,他生,我生;他死,我绝不独活。”傅余夫人看了一眼孩子,继续道:
“谁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惊觉后颈处一沉,便倒下,不省人事。待醒来,便是尔等在眼前。”
“傅余夫人,我与傅余文公曾有两面之缘,他宅心仁善,谈吐风雅,实乃天人之才。为报小儿因顽疾奄奄一息最后为傅余文公一言相救之恩,我夏侯亲口答应傅余文公要尽全力护夫人母女周全。我虽为韦国护城将军,保家护国是我责任在身,心愿所致,可战事却并非我自愿而为。
我本无意伤及无辜,进军傅余文府,只奉皇命前去拿下,韦皇一直极为欣赏傅余文公文韬武略之才能,一直觊觎将其夺为己用,无奈傅余文公刚正不阿,一心护国,不为财物命令所动,故韦皇也一直未得所用。那日韦皇本命末将前去傅余文府活捉傅余文公,意欲将其带回韦皇面前面圣,并未有伤其性命之意。当我赶到,也颇为讶异,傅余文府上下早已一片血海,无一幸存。”
夏侯将军一五一十将当日之事如实相告,听完卓一清与夏侯将军二人关于傅余文公临终托付的全部事情经过的直言相告,傅余已然脑中清醒了然,早已明白事由原委。对于夏侯将军,傅余夫人既痛恨又感激,痛恨的是,他夏侯作为敌国的护城大将军,以一个对立身份捣入郦国,灭其国,毁其家,可憎可恨,士可杀不可辱,家国恨难当,傅余夫人这样一个原本出身诗书之家的刚烈女子,决然不会趋于一个灭国毁家之敌对之人。
但回过头,又不得不由心里感激夏侯将军,既然深知自己是在背负着一个身为人臣的重任,却冒着被砍头甚至被诛全家的极大危险,不负傅余文公临终所托,危难之中得放她们母女二人一条生路,并亲自秘密搭救,妥当安置,不得不承认,夏侯将军的确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心善之人。况且,傅余文府血洗之事确不是其所为。
傅余夫人轻声下床,慢慢踱步,直至窗前,远远望着窗外之景。长久未作声响。
卓一清夫妇皆是淡名薄利之人,生活清雅简练,又加之本就躲避当年韦皇派兵追缉,长久隐居于此幽静之居。此处高脚吊楼,高高筑于半山之岩,屋外便是岩下低洼清泉之河,深邃清洌,独临山涧湍急直流,远流他方。周围是翠碧竹林,恍若惊世仙境,别有一番韵味。这般景象,怕是世间事再纷扰纷繁,身处此境,也能够暂且忘却、乐享其中吧。
屋内其他三个人,仿佛也随着傅余夫人的远望之目,徜徉在这山涧清水幽林之景下,流连忘返,神游不知归途。
傅余夫人半晌轻叹一声,道:“夏侯将军既救下小女,那就继续劳烦将军,将小女抚养长大成人,我自当不胜感激。我本独生之意,奈何身怀我与相公血脉,如今孩儿安然出生,我已放心。相公已逝,我自决意不能独生,将军之恩,来世再报。”
傅余夫人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下窗外。屋内三个人追至上前,早已不得及时,傅余夫人早已被湍流卷入漩涡,顺激流而下,转眼间便不见踪影。夏侯将军纵身意欲跳下相救,被卓一清一把拉住,拖回屋中。
“这山涧之水,水流极为湍急,跳下去瞬间就会没命,别说你跳下也会没命,即便你跳下去死不了,你也救不下傅余夫人,她早已被激流卷至不知何方了。你跳下去,殉了葬,你一家的的妻儿老小怎么办?还有傅余文公夫妇拿命托付于你的这个孩子又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吗?!”
夏侯将军一时间悲伤难掩,冲动无比,被卓一清这么一顿狠骂,登时反省过来,脑袋清醒了很多。
“眼下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掩住悲伤,想想怎样安置这孩子,保其安然长大成人,不要负了傅余文公临终所托。”
“这孩子我带回去,当作亲生女儿来养。”
“你养?你怎么养?这可是一个大活人,你如何能够掩人耳目,避过风头?”
卓一清夫妇一听夏侯将军说出这话,惊讶得竞相反对。
夏侯将军从地上起身,平复了下神色,平静道:“卓兄所担心的我也想过,不瞒卓兄,我家中正恰有身怀六甲之内人,眼看便是孩子出生之日,与这孩子生辰不相上下。待夫人生产,便对外谎称此番是双生儿,便可蒙混过关,大掩天下人之耳目。如此,这孩子便可以我生身女儿之名,在我府中安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