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幼儿园的向晚长势并不喜人。一次,站在门槛上的向晚在大门上写着初学的几个字词,才霍然发现那门竟不似本质那样朴素灰黄。在她眼睛所直视的方向是一圈圈深入浅出的花纹,是那种圆形方孔的花纹,时间雕刻得它不再引人注目,向晚一手扶着门缝,一手感受着花纹的凹凸,无声无息的灰尘陆陆续续掉下来,刺得向晚赶紧眯缝着眼,从门槛上跳下来,止不住的抱膝弯腰吐口水,黑色的灰尘分子便又轻而易举地扩散到她水红色的裤子上。
今天的向晚还是穿着那条有黑灰的水红色裤子去上学,中午休息的时候,黄老师亲切且惊喜的声音打扰了向晚和伙伴的“切法饼”游戏。
“向晚,快来!你妈妈来看你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向晚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瞅着老师,黄老师把向晚牵到一对男女面前。
向晚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都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女。
“快叫妈妈呀!”黄老师轻轻地推搡着向晚。
“妈——”向晚下意识怯怯地发出了她本应出生就学会的称呼。
“哎!”藏青色的女子喜滋滋地应道。
向晚清晰地盯着她眼里闪烁的亮光不放。
藏青色男女带着向晚出了幼儿园,路上三人一语不发。走到十字路口的正道上时,向晚掉过头对着身后的藏青色女子发问。
“你——真的是——我妈妈?”因为那段时间里流行着各式各样拐卖儿童的故事,人心惶惶的氛围早早地渗入了向晚的心里。
“是呀!”藏青色女子笑意浓浓、温煦照人。
“我妈妈叫方梅玉的!”
方梅玉看着警惕心重重的向晚,哭笑不得。
旁边藏青色男子解答了无邪童真的疑惑,“晚晚,她真是你妈妈,她是叫方梅玉!”
“那你呢?”
男子被刨根问底的向晚逗乐了,“我是你妈妈的朋友,陪着她从F县过来看你的。”
不再质疑的向晚吞噬掉还未筑厚的防线,稍稍地同藏青女子走近了些。哦,我妈妈是这样的,她比老师高了一个头呢!干练精神的短发配上藏青西装,有着知性温婉的味道。唯一不好的,就是面色有点点发黄,没有姨娘那么白。不过妈妈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坚挺的鼻梁,显得五官立体分明。
嗯,比院子里的婶婶们好看多了。向晚心里直犯嘀咕,好像妈妈还有点瘦哦。
“晚晚,你想要什么?妈妈买给你。”
方梅玉牵着向晚的小手,朝着向晚躬了躬身。“要不我们去桥头商店吧!你想要什么,妈妈就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嗯!”
兴高采烈的向晚听了妈妈的话,心急如焚地朝前走。一股带拖的意味蔓延到方梅玉的手上,她心底闪烁出一股心酸的味道,但面上仍是蛾眉颦笑,不言不语。
桥头商店里,方梅玉似笑非笑的定格在向晚的身上。忙忙碌碌、东张西望的向晚不停地叫着要这个,嚷着要那个,哪里留意到方梅玉的表情。她为占满半张抽屉桌面的物品结好账,蹲下来理了理向晚的衣服,若嗔若喜地对着向晚。
“晚晚怎么能只顾着买吃的东西?吃进肚子不是就没有了吗?”
三人又去了农贸市场的服装部。方梅玉站在络绎不绝的来往人群中默默注视着兴奋的女儿,向晚依着兴趣挑选了当时好多小朋友都有的桔色棉袄。不知是向晚一直没有长个,还是衣服买得大的原因,这件棉袄穿到了向晚读三年级的时候。直到衣兜破了洞,向晚才恋恋不舍地用它做了垫箱的衣服。
方梅玉把向晚送到巷子口,终究是不敢进去的,这是她与向文龙离婚后第一次与女儿相处那么久,总得保个好回忆吧。
“晚晚,妈妈就送你到这了,下次有时间妈妈再来看你。”
“好的,那——妈——我回家了。”
簇拥着一堆东西的向晚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里。方梅玉爱恋地看着与自己还有些生疏的女儿,强抑住飞飞扬扬的悲伤,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没有一丝留恋和不舍,向晚迅速地转身离去。她不知道身后的方梅玉已抖得泪眼婆娑,阴霾笼起她的周身。
是的,没有回眸,没有呼喊,没有喜悦。这似乎注定了向晚这一辈子与她的情感状态。
向晚是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回家的。正在帮向晚家修理灶台的严家姑父在院坝里和着泥浆。先入眼的是那诺多的东西,然后才是那娇小玲珑的向晚。
严家姑父抡下锄头,眯缝着的双眼衍生出纤纤皱纹。“哟!晚晚放学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的?”
“我妈给我买的!”向晚清脆响亮地回答,端正姿势继续往屋里走。
进了卧室的向晚“哗”的一声把所有的东西扑在床上。是的,这是我的白雪公主文具盒,这是我的小熊猫铅笔,这是我的粉红蝴蝶橡皮擦,这是我的东宝饮料,这是我的太阳花发卡……嘻嘻,还有桔色小兔子棉袄。哇,那么多的东西都是我的!看谁还在我面前炫耀!有妈妈就是好呀,原来妈妈可以带来那么多的东西呀。
向晚情不自禁地穿着棉袄在镜子前面上蹿下跳,挤眉弄眼,俨然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妈妈可以带来那么多我渴望的东西!这是向晚对妈妈这个名词最初的定义,其实现在向晚想来,何止是最初?最终都是这样定义的。
是的,妈妈在向晚眼里,就是情感的物化吧。
当向文龙听说她们母女会晤成功的事件后,他并没有表现出方梅玉所担心的阻拦。从此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向晚就会趁此机遇物化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