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钢材厂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我和美真住在里面,雨梅让我和美真住到她家里,雨新也让住到他家里,我和美真就是不愿去,孩子们都有家有室,我和美真觉得那样会不自在,雨新和雨梅也知道我们不去家里住的原因,知道再坚持下去我们也还是不会同意,便答应了我和美真住在这里。
我租的一间房子很小,一张床已经占去了一大半空间,雨新好多次都要为我们再重新找一间,我和美真却坚持不让找,并对雨新说这样可以住,雨梅更是看不下去,已经找好了房子让我和美真搬过去,我们怎么也不肯搬,我和美真心里清楚,我们不是来享福的,我们是来帮孩子们干活的,可是孩子们心里不这样想,孩子们觉得让我们来城里,就是要让我们来享福的,现在他们没有做到,心里一定很难过。
钢材厂虽然不大,但要运转起来,还是要找几个帮手,雨新打算在城里找几个工人,我对雨新说不要在城里找了,我回家去看看,我连夜赶回家里,一刻都没停歇便去了至宏家,自从我和至宏闹矛盾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至宏家,走到至宏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拉住我一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走了进去,从门外到门内仅仅一步的距离,这一步竟隔了好几年。
至宏正在屋里坐着,看到我进来忙起身招呼我,我看看至宏浑身上下全是泥土,便知道他是刚从地里回来,我对至宏说了在城里办钢材厂的事,并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去城里干活,至宏答应了我,至宏的回答让我很欣慰,至宏还愿意跟着我干活,至宏还把我当成哥,至宏还信任我。
至宏媳妇做好了饭,至宏便让我留在家里一起吃个饭,我推脱不过便坐了下来,我喝了一点酒,至宏还是像以前一样喝了很多,至宏媳妇见到至宏这样就在旁边不停抱怨,我对至宏说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命的喝了,至宏却对我说不喝酒就觉得浑身没力气,我知道至宏没力气不是因为没喝酒,是因为地里的活早已榨干了他所有的气力。
我从至宏家里出来以后便去了健康家,走到健康家门口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家门对面的那两间小屋里的灯还亮着,自从健康结婚以后,三哥和三嫂就从院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这两间小屋里,健康家门前是一条路,路对面就是田地,三哥和三嫂的这两间小屋就盖在了田地里,跟健康的家只是隔着一条路,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地里的蚊虫又多,住在这两间小屋里跟住在地里没什么两样,我问过三哥当初为什么不选个好一点的地方盖房子,三哥对我说他不想离健康太远,他要时时都能看到健康。
三哥和三嫂正在看着电视,我喊了一声三哥,三哥看到是我忙招呼我,我问三哥健康在不在家,三哥说在家,干了整整一天活累了,便早早的睡了,我对三哥说我来找健康是想让健康跟着我去城里钢材厂干活的事,三哥听了很高兴,三哥每次都这样,听到健康又有活干了就高兴。
三哥想去叫健康,我对三哥说让健康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他,便坐在小屋里和三哥说起了话,说话的时候三哥断断续续咳嗽着,三哥这几年身体不好,经常吃着药,三哥已经七十岁了,长年累月的劳累已经让他的腰板再也直不起来,可是即使这样,三哥还是会跟着一起下地干活,三哥从不担心他的身体。
我和三哥说了好长时间话,便起身要走了,三哥把我送到门外,我正转身要走,三哥突然叫住我,对我说“至善,我羡慕你。”我听了,却感觉不到有半点高兴,有的却是一种深深的难过,我听到了三哥那颗苍老的心在黑夜里发出来的凄凉的声音,我走了很远一段路回过头去,看到三哥还站在那里,还在看着我。
村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看不到一星一点的灯火,几声狗吠传来,叫嚷两声便又很快安静了下去,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了工,剩下的是一个个孤寡的老人,这些人老了,哪里都不能去,一辈子就活在了这么大一个地方,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只能继续守着这片沉默的土地,跟着一起沉默下去。
我回到家里,也没有开灯,摸索着就去睡了觉,半夜醒来的时候想要问美真,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越是安静我越是睡不着,躺在床上在黑夜里睁着眼睛,一秒一秒盼天明。
天一亮我便回了城里,在村口遇上了正要去镇上开会的为己,我正好也去镇上坐车,正好一路同去,我和为己骑着车往镇上赶,为己告诉我村里马上就要修路了,我听了连连说好,为己显得也很高兴,为己比以前变了很多,为己儿子的病情也有了好转,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几天以后,至宏和健康去了城里,我又给大哥的孙子打了电话,让他也一起来厂里,钢材厂总算干了起来,雨新和雨梅不让我干活,让我管着整个厂就行了,看着他们干活,我也闲不下去,在家什么活都能干,在这也一样,我们爷几个就这样风风火火干了起来,在一起有说有笑,平日里在家都不怎么见面,现在却天天聚在一起,就算苦点累点,只要一大家人在一起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没想到已经六十多岁的我还能赶上这么个时候,眼前的这一幕,跟几十年前我刚刚去窑厂的情形很像,转了一大圈之后我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在人生这条慢慢长路上,无数次兜兜转转,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起点。